杭州的城市气质不仅体现传统性，也体现现代性。除了绿色、协调、创新、开放等，尤其凸显“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共同体理念。对杭州的城乡建设和治理来说，“共建共治共享”理念是城市的软实力，是城市的品牌。这种理念，是传统山水园林思想的重要精神，也是现代政治文明的要义。

文化是城市的根与魂。如何推进“人文之治”，夯实城市治理现代化的思想文化基础，让世界更好地走进中国城市、感知中国文化？城乡建设和治理，应该成为承载文化的重要媒介，杭州作为具有传统审美内涵的城市，以独特韵味别样精彩为努力方向，理应承担样本、标兵的功能，在建设、治理和文化的互动促进中，实现城市文明的总体提升。    

历史文化名城杭州，是中国山水园林城市的典范、蕴含古代哲学的本土建筑思想重要实践地。从白居易、苏东坡以来历代建设者构筑的“一塔湖图”格局，以及三面云山一面城的自然禀赋，使其历经历史沧桑依然大致保存了古代传统文化的审美品位。改革开放40年来，杭州从一座相对单一的旅游城市，变成古典韵味和现代创新活力兼具的中国明星城市，其城乡建设中的思想文化特质也日益多元，最大的成分，依然是中国传统山水人文思想。    

这不仅仅是观赏性的旅游概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山水既是士大夫诗意心灵的外化，也是一种修养身心的路径，是寻求"道"的方式。所以杭州并不能理解成一般商业意义上“暖风熏得游人醉”的销金窟消费城市，其城乡建设也不能满足于简单的功能属性，而要定位在中国文人的精神归依和传统哲学思想的载体。   

中国古典思想认为游山玩水并不只是娱乐，在青山绿水中陶冶性情是士大夫提升道德文章的途径，作为个人学习和教育的媒介而达致“悟”。对自然山水的描摹、体悟，以及在此基础上的人为构筑，都带着传统哲学思考和道统传承，在术的精雕细琢之外，还有道存焉。    

南朝宗炳《画山水序》说：“圣人含道暎物，贤者澄怀味像。至于山水，质有而灵趣，是以轩辕、尧、孔、广成、大隗、 许由、 孤竹之流，必有崆峒、具茨、藐姑、箕、首、大蒙之游焉。又称仁智之乐焉。夫圣人以神法道，而贤者通；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    

我国正在大力建设生态文明，促进城市更新，开展城市修补和生态修复。接下来应进一步深化，从生态、生产、生活的互动中，逐步实现人与环境互相观照，和谐共生。从“我看青山多妩媚”的浅层次观赏，走向“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深层次感悟，这是杭州这样有独特山水禀赋的城市应该在各类建设工程中体现的思想内核。    

思想不是博物馆藏品，而必须是现实中活色生香的存在，是老百姓熟悉的、喜爱的、物美价廉的日常“实用器”。杭州所代表的中国城市本土建筑思想，应举重若轻，深入浅出，体现中国人“生活的哲学”，彰显生活性、群众性、个体化。立足普通人家的“小日子”。建筑语言要具备好用、亲切、乡土的特质，同时又具备文化内涵，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思之深刻。   

传统文化并不都是宏大叙事，而是体现在生活的角角落落，甚至就是一种诗意的生活。中国的园林建筑讲究道法自然，开一个窗口，做一个门洞，以窥自然的堂奥，人只是自然的观察者，坐在天地之间，在了解宇宙乾坤的同时，找到自己的位置。这种定位，如同中国山水画中一位挑水的和尚，一个从层峦叠嶂中露出来的亭子角，一幅半山腰飘出来的酒旗。不是奉献，也不是主宰，只是和谐共生的点缀，和山水一起构成美。    

《溪山行旅图》局部

北宋画家范宽的传世名作《溪山行旅图》中，人物小到几乎找不到，画家的名字也是隐藏在山水丘壑中，人对自然是“最小干预”，体现出典型的中国人对自然与人之间关系的理解。按照某些园林设计理念，甚至不应在景物中设立导向标牌，而是移步换景，在寻找和迷失中体会哲理，讲求天人合一、师法自然。而西方园林往往是非常人工化的，修剪成各种线条鲜明的几何形状，更多体现的是人定胜天、改造自然。    

杭州在改革开放之初，也曾走过弯路。和中国很多城市一样，历经劫波，开眼看世界，以新为美，以洋为美，以旧为落后。经过四十年城市化建设，杭州在历史文化名城、园林城市、国际旅游名城建设上取得不小成绩。重要的转折点是G20峰会，这是杭州真正开始在传统文化和国际气质中寻找平衡点的一次全方位重大提升和检验。虽然是经济主题活动，但在活动安排、场景布置上时时处处体现中国印记，以“西湖风光、江南韵味”，展示“中国气派”，落实“世界大同”理念。杭州的定位，成为东方审美的贡献者。    

这种文化觉醒有着重要的意义。自古以来，中国人讲求日常生活中的美学，从士大夫到平头百姓，都有独特的品位，有向美向雅之心。江南一带，东方审美和山水哲思曾经深入百姓生活肌理。生活的艺术不需要翻译，是中国文化最具直观感受力的传播媒介。但我们至今还很缺乏带有浓厚生活气息和强大传播力的文化符号。    

峰会之后，文化以更加主动的姿态深度融入实务工作，不是停留在博物馆、文化馆和荧屏剧院，而是和城市建设、治理紧密结合，“活化”成为实实在在的生产力和治理能力，成为经济活动、民生建设、社会治理的灵魂和刚需。

比如，杭州有很多古井，作为文化遗迹，不少古井经过清淤修缮，焕发生机，继续在城市生活中发挥实际作用，如同千百年前一样，成为居民生活的重要水源，干部和居民共同担任井长，监督日常使用、养护和检测，在城市中形成一幅独特的市井风情画卷。   

杭州的城市气质不仅体现传统性，也体现现代性。除了绿色、协调、创新、开放等，尤其凸显“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共同体理念。对杭州的城乡建设和治理来说，“共建共治共享”理念是城市的软实力，是城市的品牌。这种理念，是传统山水园林思想的重要精神，也是现代政治文明的要义。正如苏轼在《前赤壁赋》中所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西湖免费开放，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种互联网“流量”思维，不算小帐算大账，虽然少了西湖门票的收入，但是开放的西湖拉动了旅游需求，促进了其他经济的发展。应该说，免费西湖最重要的意义，还在于公益，体现“还湖于民”的理念。历史上，西湖很容易沦为权贵的玩物，有权有钱的人才能圈一块湖景独自享受。西湖边遗留的一些历史建筑过去都是私家园林，或者是知识阶层吟风弄月的地方，并不是人民的西湖。至今我们讨论西湖的时候往往还是以一种高雅的腔调，但是西湖是不是也可以是喧嚣的、市民化的、世俗的？事实上西湖在历史长河中既有高冷的层面，也曾有大量的市井烟火气，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共赏湖山美景。    

2014年到2015年的西湖会所整治，再一次强调“还湖于民”。杭州的其他重点工程如西溪湿地、运河综保等也均蕴含了共建共享的理念。    

我们圆桌会

十多年来，杭州在城乡建设的大大小小工程以及城市治理中，倡导“四问四权”的民主促民生思路，做到“大家的事大家商量着办”。杭州在筹办G20峰会等重大活动和推进国际化发展战略中，致力构建“共建共治共享”格局。现在杭州有不少协商民主和监督平台，包括“我们圆桌会”等“民意直通车”载体、公述民评电视问政、“湖滨晴雨”民情工作室等，对城市的建设和治理开展民主协商，卓有成效。“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民主参与，似乎和建设无关，实际上在中国传统山水思想和现代主义建筑思想中均有体现。克里斯多弗.亚历山大在他的名著《建筑模式语言》中对此有充分的阐述。只有这样的治理文明、政策设计和社会参与的共同着力，才是具有先进思想内核的建设工程能够实现的基础。   

城乡建设不仅仅是钢筋水泥，也不仅仅只是遮风挡雨，也有传播属性，能对意识形态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现实中大量的建设工程从规划设计到施工都是在商业逻辑下运转，逐利是最大甚至唯一目的。如何进一步凸显思想理念引领和文化辐射，通过设计的力量成风化人，值得各方思考。建议可由公共建设项目入手，在世界最大规模的城市化中体现先进价值观和思想，润物细无声，将成为中国城市化对世界文明的重要贡献。

除了政治经济学，城乡建设和治理还应引入更多美学思想、人文智慧。既考虑增长的数字、发展的账本，也考虑增长和发展的“美感”。既考虑经济指标、商业逻辑，也注重生活的逻辑、生态的逻辑、艺术的逻辑，最终成为一种先进的政治逻辑。  

夯筑文化之基，才能推进“人文之治”。城乡建设不能停留于功能化和工具化，没有和自然的遥相对望，没有诗情画意的赋能，人将在工具理性中迷失。城乡建设要以先进的治理理念、丰富的文化内涵、有温度的生活感受，追踪人与山水世界相携相生的脉络。这样的杭州，这样的城市，才是有灵魂、有思想的。这样的城市的灵魂，才能如罗曼罗兰所说“散发出香气”。这样的虚实结合良性互动“人文之治”，才会让世界看到一个有魅力的中国故事。

作者：方益波，现任新华社浙江分社副总编辑、高级记者。兼任杭州城市学研究理事会理事、杭州国际城市学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杭州传媒品牌促进会副会长、浙江工商大学兼职教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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