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幼时有一位“大干娘”,70多岁,她男人金姓,旗人。“文革”初时,她从某山某庵返回“凡尘”,这也是我略谙世事后第一次见到。她长得高大,除了一身前朝的蓝布袍与僧帽,几乎没有尼姑该有的纤弱。她见了亲戚们的晚辈,好称“某某少爷”。记得她说,山庵的晨课,已经将佛经改为“老三篇”了。经小辈的一再要求,她一字不差的默诵了《纪念白求恩》。 “大干娘”很讲礼数,一开口,“ji/ji”、“折寿”、“罪过”一气呵出,并伴以前朝的搭(垂)手、哈腰,温良恭谨。当然,她并不之知晓“ji/ji”就是满语的潜移默化使然。在旧时,杭州人说“ji/ji”,也大多以女性为主。男性说“ji/ji”也有,大致近距离对话为多。 要是细说开去,有一个“xia”的发音,也是满语的痕迹。杭州话称某人猥琐、落魄,就好说“xia”。当然,这一个沉渣泛起的老词,很容易与弯腰佝背的“虾”对应,因为意思相近。其实,这是满语“尘埃”(音yai)的派生词(见《满汉大辞典》822页,版本同上)。满语的“牙碜”、“吏役”,都缘于这个基本音。当年,官员出门上轿、上马,仆人以背作垫的,给类似李鸿章这种痰气重的人端盂盘的,都是被称作“xia”的。好在《清史满语词典》给足了面子,“xia”的释义是“侍卫”。 “巴不得”,也是满语,(发音Bahachi tuttu,见《满汉大辞典》60页,版本同上)。一般都以为“巴不得”是汉语的演变,其实,无论《广韵》、《集韵》、《正韵》,“巴”都是一个地名。此外,《说文解字》与《山海经》都将“巴”称为“食象蛇”,即一条巨蛇。将“巴”解释为“盼望”,也是清中期以后才有的。 有人将杨万里的《过沙头》诗写成“暗潮巴到无人会,只有篙师识水痕”,并解释“巴”为“盼”。我读了,当时认为应该解释为“巨蛇”。后来查了原著,却是“暗潮已到无人会,只有篙师识水痕。”(见《钦定四库全书·集部》之宋杨万里《诚斋集》卷十五,第十三页)。可见,将“巴”作为动词、副词,都是后来的事。 在杭州话中,地名的满语遗留也有。“河罕上”的“罕”,“白荡海”的“海”,“堂子巷”的“堂子”,都是。“河罕上”的“罕”,以前有过“土”傍,满语指河边上,即河沿。“海”,指水泊,满语借用的蒙语。“堂子”一词,需要诠释,要不,几近“冤案”。 杭州八旗驻防营城图(图自杭州日报)“堂子巷”,在清河坊东侧,南宋称熙春巷,一度名妓迎门、争妍斗艳。不过,早中期的满清,禁妓严酷,娼妓是绝迹的。民国初时,娼妓解禁,北京的国会在八大胡同的青楼中分组“议政”的也有,但杭州的堂子巷,并无青楼。“堂子Tang/zi”,满语是指祭祀之地。方志载,元明以后,这一带曾是佛、道以外的教徒聚会祭祀之处,如喇嘛教、伊斯兰教。或许,初期的满清贵族,是在这一带祭神敬祀的。 至于“白荡海”,只剩一个地名了。四十多年前,那几乎就是蒹葭苍苍,白芦茫茫的一片水泊。从如今的文一路,到北面的余杭塘河,都是有打渔船的。可惜。 延伸阅读: 百年杭州:杭城第一望族许家的悲欢离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