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河高架惠民路口,俨然闹市。从那里的一家体育文化用品市场上到二楼,七拐八弯,在里面一个清静的角落,找到沙孟海题写的“新兴斋笔庄”招牌,如无意外,店主张新根每天都会在笔庄里做笔、刻字。
今年62岁的张新根,一头长发束在脑后,两鬓银白的发丝外露,看起来有点道骨仙风。问他为什么留长发,回答倒也是干脆:没时间打理。他一年只剪一次头发,过年的时候,让老婆用剪刀咔嚓剪下一截,速战速决,五秒钟也要不了。对自己现在的发型,张新根说不上满意不满意,又或者,他为了省出时间,几乎对生活中所有的事情,都抱着最简单的要求。唯有对制毛笔和竹刻,他很上心,自从结婚以来,家里的家务张新根一概不操心,到了饭点就吃饭,吃完就开始干活。干什么活儿?白天在店里做毛笔,晚上在家里做竹刻,天天如此,如痴如迷。
这与40多年前,那个短发、爱垂钓和长跑的小伙子,看上去如此不同。他曾经打破老家浦江县的10000米长跑纪录,但现在的张新根早就放弃了这些爱好。因为对他来说,最关键的事情就是:节省时间。
早上十点钟,笔庄开门,他开始卖笔刻字做生意,闲的时候,就做毛竹坯,晚上六点钟打烊,回家吃完晚饭,一抹嘴,他又一屁股坐在了卧室一角一架蒙着红布的老式缝纫机边上(那里现在兼任他的工作台)。
立冬之后,七八点钟天已经全黑了,可是张新根还是习惯性地拉上房间厚厚的隔阳窗帘。晚上的这几个小时,对于他来说,弥足珍贵,几乎是一天中的黄金时段。创造一个几乎和外界隔绝的安静环境,是他沉下心来从事竹刻的第一个步骤。拧亮一盏小台灯,他这一坐能坐上三个小时。三小时是手握刻刀的极限了,接下来,张新根会把自己的竹刻作品拿在手上反复摩挲,他房间里的床头柜、电视柜、电脑桌上面都摆满了竹刻作品,他会挨个把玩到凌晨才依依不舍睡去。
张新根爱竹成痴。他出生的浦江山区,周边山上都是竹子,15岁时,他砍竹自制二胡,还自学了百余首曲子,自得其乐。张新根年轻的时候,不爱逢迎,得罪了上级,又恰逢当时一个熟悉的制笔师父朱桂友,因为年事已高,想要转让笔庄,于是,这个毕业于杭大体育系的高材生,就狠下心,辞去了公职,以4000元钱接手了这家笔庄。
张新根成了笔庄庄主。制笔的技艺,还是严格恪守老师傅的规矩。君子有“仁义礼智”四德,毛笔有“尖、齐、圆、健”四字要诀:尖,是笔尖要尖,锋颖锐利,笔锋要有聚拢力;齐,是笔毛要齐,受力才会均匀;圆,是笔杆要圆、直,便于握笔时在每个方向都能发力;健,指笔头有弹性,在变形之后能迅速回复原样。这四字要诀看起来简单,其实每一个都既需要好毛料,也需要好工艺。
笔庄开张后,张新根请来了师父朱桂友的堂弟、上海制笔名家周虎臣的弟子朱桂潮任技术指导,他自己也跟在这些师父后面潜心研究,不到三年学成手艺。1992年的时候,为了打开新的局面,张新根贷款了10万元,只身来到杭州闯荡。他的笔庄先后换过几次地址,从文一路,到原警校,再到物美附近,都是十几平米的小店面。
为了提升销路,张新根跑遍省内,又去北京、上海等地方一路拜访名家,给沙孟海、启功、沈鹏、程十发等书画名家试用自己的毛笔,听取他们的意见并加以改进。他的毛笔,1998年被评选为浙江省消费者首选品牌,当年还承揽了中国美术学院建院65周年的纪念笔业务。这下,庄主张新根终于有了自己的招牌。
竹上刻字是5年前开始的。竹木牙角,历来是文人墨客和收藏家爱好把玩和欣赏的,张新根对竹子情有独钟。在毛笔上刻字也是竹刻,后来有朋友请他在竹摆件上刻字,张新根一刻就上了瘾,随后便是没日没夜地钻研,刀一碰到竹子上,张新根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自从痴迷上竹刻,他每天的工作时间,就几乎在15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竹子上,就连出门在外,他都要在口袋里揣上一个竹刻摆件,随时把玩。
竹刻这门手艺,耗力费时,最难的还是,成功率低。从选竹子开始,就很关键。张新根每年都要花半个月的时间,去家乡浦江或者建德挑选毛竹。时间在冬天,因为冬天的竹子吸水较少,竹质比较稳定,竹龄得严格控制在4-6年左右,还必须是背阴生长,晒不到太阳,这样的竹子软硬适中,适合下刀,没有暴晒,不容易开裂。采回来的竹子,通常要放上几年,等经过时间和环境的考验,还没有开裂的那些,才可以下刀制坯。
在一块横截面长成心形的竹筒上刻上《心经》,在表面有类似水流飞溅花纹的竹片上刻“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诗句……动手之前,面对每一块现成的竹子,张新根都要细细研究,以便配上合适的造型与文字。
竹臂搁、竹笔筒、竹茶勺、竹手镯……将竹子劈刮成合适的形状,在上面刻字对于张新根来说,已经是手到擒来。另外,张新根还练成了两样大招:一招是蝉翼竹簧刻字,一招是内壁刻字。
何谓竹簧?就是将一节竹筒,用刀劈薄,再用锉刀锉,接着用砂纸打磨,直到最后只剩下薄如蝉翼的一层。这样的一层竹簧,手捏上去都会变形,竹子本身又脆,要想下刀刻字,是难上加难。但是张新根把孔子《论语》的全文都刻了上去,共17000余字。光这样一个圆筒竹簧作品,从造型到刻字,就要花上整整半年的时间,而且是以张新根废寝忘食的频率。每个字只有芝麻粒大小,张新根的单刀刻法,又讲究以刀代笔,一次成型,错一处就前功尽弃。
内壁刻字也是极难的。圆竹筒的横截面,或者是一节竹筒的最低端,在内壁一圈刻满米粒大小的文字,又有弧度又受限于竹筒内径,但是张新根想办法把文字安排得满满当当,丝毫不受掣肘。
当年的长跑冠军,如今把体力、眼力和耐力都花在竹子刻字的长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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