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篇文章根据洪尚之发表在杭州网论坛内的帖子整理而成,有删改。文中图片因技术所限,像素清晰度相较网帖有降低。 原帖☞ 试辨三张“西湖老照片” 洪尚之供职杭州园文局40年,其中20年任《西湖志》办公室专职编辑和撰稿人。独著(或撰稿)主要有《历代山水名胜楹联选》、《千年胜迹雷峰塔》、《西湖寻迹》、《爱情之都杭州》、《大话西湖》、《西湖传说》;合著有《西湖胜迹》、《西湖与龙井茶》、《西山揽胜》。被国际城市学研究中心聘为客座研究员。 2018年2月6日,正值农历辞旧迎新时节,杭州西湖博物馆开始举办一场馆藏老照片精选的专题展示,题为“风景旧曾谙——馆藏西湖老照片集萃”(同年5月20日闭展)。
“风景旧曾谙”,句出中唐杭州地方(郡)行政首长、曾经在西湖边“皇恩只准住三年”的白居易《忆江南》组词首阙:“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风景”真的“旧曾谙”吗?总的来讲当然是“真”的。所有长年居住、生活在这里与西湖相厮守、相陪伴的“老杭州”,熟悉并热爱家门口的这一方好山好水好风光。“住在杭州”,可谓是他们永远的幸运与感恩。 不过,凡事往住难免会偶有例外。西湖老照片的观赏与解读,同样也可能遭遇疑窦与困惑: 西湖博物馆在其微信公众号“非常西湖”推送的“风景旧曾谙”专题信息流中,就有一条向公众直言:在近万张的馆藏老照片中,有22张画面各异的老照片,“我们研究人员比对了近万张老照片,查遍了手头的文献资料,也没能确切辨别这些照片中的景点景名。我们非常期待您能前来助一臂之力!” 为此,“风景旧曾谙”开展后两天(2月8日),“非常西湖”公众微信号上就发出请各路人士前来挑战识别这些西湖老照片的“英雄”帖。
西湖博物馆“非常期待”有人“助一臂之力”加以辨别的22张“西湖老照片”
五天后,“风景旧曾谙” 影展开展后一周的2月13日,“浙江新闻”网络主页又发表题为“专家都认不出的西湖老照片,你认得出是哪里吗?”的报道。随该报道一起附发的六张老照片配图中,后面的三张,即属于西湖博物馆“非常期待”有人“助一臂之力”对它们关联的景点景名给予“辨别”那22张中的三张“西湖老照片”。
图02“浙江新闻”主页报道说“专家都认不出”景点景名是哪里而需要求助辨别的三张“西湖老照片”
2018年4月11日,西湖博物馆“非常西湖”公微号推送题为“老底子的西湖风景你认识吗?引来网友那么多的热议”的消息,介绍“杭州发布”公微号上网友们就辨别22张“西湖老照片”所指景点、景名而留言“热议”的各种说法。
“非常西湖”公微号推送的题为“老底子的西湖风景你认识吗?引来网友那么多的热议”帖子的手机截屏。
当年5月10日,“非常西湖”又推送了题为《西湖“前世今生”的老照片展接近尾声,看看英雄们的挑战帖》的帖子,公布了多位观众“辨别”后的书面留言。 西湖博物馆“非常西湖”公微号推送的题为《西湖“前世今生”的老照片展接近尾声,看看英雄们的挑战帖》的帖子截屏。
西湖博物馆“非常西湖”公微号“挑战帖”手机截屏
然而,笔者检看后很遗憾,不得不说:这里公布的“辨别”留言,没有一条,是说得准确“到位”的。 为此,本着“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的切磋精神和分享意愿,请允许我也来对“浙江新闻”这篇报道随文附发的三张“西湖老照片”,给出自己初步辨别后的释读。一家之言,欢迎拍砖,期待赐教。 让我们先从第三张(在西湖博物馆求助辨别的22张中编号是A-002)说起。
(上图) 在西博馆求助辨别的22张中 编号A-002的老照片
笔者以为,要辨别老照片上所显示的信息内涵,究竟属于西湖的哪个景点和景名,首先需要确认其在空间上是否属于“西湖”范畴。由于发布者并没有说明这张所谓“西湖老照片”的来源,故尔,我们只能就照片画面来进行考察。细看后我得出的印象是:这并不是一张在杭州西湖拍摄的老照片。 请看其画面所呈现的,是一座位于某一河道(不是湖面)上临时建造的浮桥,桥面很可能是木板。从河道水面支撑桥面的,则是一排相对呈固定状态停泊在河面的棱角分明的大木“船”(浮体)。这类浮桥从前也常常别称“舟桥”。 《辞海》对“舟桥”一词的释义是:“联接舟或浮体而成的浮桥。主要供军事上克服江河障碍用。通常由桥脚舟、桥面结构和栈桥等组成。桥脚舟分非自行与自行两种。后者是将舟体和桥面结构合为一体,且具有水陆行驶能力的一种专用的两栖车辆,便于迅速联接和拆解浮桥。”(1999年版缩印本,第2800页) 可能有朋友会提问:怎见得这是在河道上而不是湖面上呢?我的回答是:从大木“船”的高度(参照桥面活动人影的身高,推测其大约在3米以上),可以联想岸边河磡的高度。须知,西湖湖岸,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也不需要有这么高的湖磡的,这正是我以为A-002老照片显示的水域是河道而不是湖面的立足点。 历史上,浮桥或“舟桥”,在京杭大运河主干道上的不同河段都曾经有出现和使用。这类浮桥往往因为临时急需才会被架构,所以其存在的时日也不会太久。被老照片所定格的景观、景物,往往并不一定会长期留存。尤其是地域范畴的前提如果不明,那么,试图解读某张特定老照片所定格的对象究竟是谁、在哪里、在何时、什么性质、有何功用,等等,显然既不合逻辑无从下手,也很难有成功释疑的可能。因此我也只能猜测,这张老照片,有可能是在杭州附近京杭大运河某一河段上拍摄的,但恐怕与西湖没有直接的关系。 接下来,让我们再看看上述“浙江新闻”报道随文附发三张“西湖老照片”中的第二张(在西湖博物馆求助辨别的22张中编号是A-021)。
西湖博物馆求助辨别的 “西湖老照片” A-021
这张“西湖老照片”(图06),画面出现的建筑物主体特征十分明显突出,那是一幢正面外墙有拱券(古罗马建筑主要的技术和造型元素)的欧式二层砖砌楼屋。楼屋上层和下层正立面的拱券,均多达九个。 与这幢楼屋在建造风格上大体相同的欧式砖楼,西湖上至今仍然有几处可以见到(这在当年,曾被时人讥为“而今西子穿西装”),例如北山街上的抱青别墅和今属新新饭店的孤云草舍;浙江图书馆孤山馆舍的红楼。这三处清末民初的建筑物实体,至今尚存而且地位和身价都相当显赫。 那些在不少老照片上可以一睹“身形”的,则还有英籍医师梅藤更建造的肺病疗养院楼房(原在保俶塔下),毗邻郭庄(其南侧)的许庄,以及浙江省博物馆改建(1992年)之前位于民国初年曾被辟为浙军“忠烈祠”(原系清帝西湖外行宫用房)的建筑群中轴线以东的独栋楼房,皆是。 但上述各例,无论实存还是藉老照片才能见识“真容”的欧式老楼房,除孤云草舍外,无论哪一幢建筑的外墙,都没有一排拱券多达九个的(拱券最多的抱青别墅仅有七个)。
(上图) 北山路孤云草舍,三层楼。居图左(今属新新饭店)
至于孤云草舍,正立面拱券虽也有九个,但其中居正中拱券两侧的一对拱券,明显小于其他七个,况且,这是一幢三层楼屋而非两层楼,其正立面装饰比编号A-021老照片上的九拱券楼房更显繁复。
(上图) 杨公堤(西山路)许庄,在今郭庄的南部。居图中(现已改观)
拱宸桥东“洋关”北楼(杭州第二医院内)
再考察杭州城区范围,类似编号A-21这张老照片上有拱券的欧式楼屋虽然也能见到几处,但拱券数同样都不到九个。比如我们现在还看得见的位于 拱宸桥东面运河东岸上,今杭州第二医院内的清“杭州关税务司署”(也即旧称“洋关”者) 三栋楼屋中的 北楼,就是一幢比抱青别墅多出一个拱券的欧式砖砌楼房。可是“洋关”北楼八个并排的拱券,还是比我们现在需要辨别和释读的西湖博物馆编号A-021那张老照片上的楼屋少了一个。 那么,这张“西湖老照片”,莫非也同本文前面所述编号A-002那张一样,也不是在杭州当地拍摄的?这倒不是的。为了弄清其所指,笔者在辨别时按例采用“以老照片证老照片”的“技术”手段,答案随之轻松浮出水面。 十多年前,我曾经关注并经常访问一个名为“爱老照片”的中国网站(现已关闭),凭借翻读同好网友发在这个网站上的帖子时得到的启发和提示,我搜寻并下载了一部辛亥革命发生后由上海商务印书馆编印、发行的纪实性摄影纪念集,影集的书名是《大革命写真画》(共10集。商务印书馆编译所选编,1911-1912年发行)。 2011年9月辛亥革命百年纪念时,商务印书馆将《大革命写真画》这部纪实影集再版重印了。这是中国最早印行的一部以辛亥革命为题材的影像集,所录用的“写真”照片,皆为1911年至1912年拍摄。下载这部纪实影集后翻看时,发现其第10集第23页上,有题为“浙江财政司署”的一张照片,便顺手复制保存到笔者的杭州暨西湖专题图文信息库中。请看下面图。
民国初年浙江省军政府财政司署(《大革命写真画》第10集)书影
出现在这张老照片上的主体建筑,也是一幢上下两层正面并排有九个拱券的欧式楼房,斜坡屋顶正中位置开有“老虎窗”,屋顶两侧近外缘处各竖设有方柱形烟囱。尽管这张老照片上的欧式楼房,与西湖博物馆发布的A-21那张取景拍摄的角度正好相反,但仔细比对后,完全可以确认:这张用中、英文双语题为“浙江财政司署”的照片上所出现的主体建筑,同前面那张西湖博物馆发布并期待有人帮助辨别的“西湖老照片”上的主体建筑,是同一幢楼房。 1911年(清宣统三年)10月10日,以孙中山为首的同盟会革命党人在武昌发动起义成功,全国响应。11月5日,杭州光复。两天后,浙江省军政府成立,下设政事、民政、财政、外交等“部”,以高尔登为浙江财政部长。次年(民国元年,1912)1月,原来的“部”一律改称为“司”。“浙江财政司署”,即“浙江财政司”的办公机构(见《浙江百年大事记》122-124页),所在地点是杭城东河西岸的梅花碑南关厂前(前清时称“小织造府”,西面老地名为“馆驿后”,其东面有“城头巷”,系早先拆掉老城墙后形成的通道,故名)。1915年,浙江“财政司”再改名为“财政厅”,驻地不变。
左图《大革命写真画》第10集
右图西湖博物馆求助辨别的 “西湖老照片” A-021 1949年后,旧浙江财政司署使用的房屋为浙江省水利厅、交通厅及下属几个机构所用(目前此地老屋早已全部拆除改建为高楼)。鉴此,西湖博物馆求助辨别编号为A-021的这张老照片,严格地讲并非“西湖老照片”,而应归属为“杭州(城)老照片”。
“穿过竹林”。在西湖博物馆求助辨别的老照片中编号为A-15
最后,让我们一起来考察和辨别下面这张原英文标题为“Through the Bamboo Wood”的西湖老照片(在西湖博物馆求助辨别的22张中编号为A-015)。由于这张老照片不折不扣属于“西湖老照片”,并且其内涵及关涉的史事资讯等相当丰富,所以,笔者用了比较多的信息量(篇幅),来进行释读和评说。 (见下一页) “穿过竹林”。在西湖博物馆求助辨别的老照片中编号为A-15
这张堪称“正宗”的“西湖老照片”,出自瑞典东亚博物馆藏“安特生的《远东影集》(相册)”,其原有的英文图注“Through the Bamboo Wood”,意为“穿过竹林”。 西湖博物馆发布这张老照片时,特别加注有一段文字说明,道是:“这幅充满禅意的‘穿过竹林’是由安特生于1914—1938年间拍摄的。拍摄者安特生是瑞典地质学家、考古学家。安特生拉开了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发掘的大幕,他被称为‘仰韶文化之父’”。 瑞典人安特生(1874-1960),原名Johan Gunnar Andersson(通常音译为约翰·贡纳尔·安德松),“安特生”是他给自己取的中国名字。他曾任万国地质学会秘书长,1914年受聘于中国北洋政府出任农商部矿政顾问,在中国北方从事地质调查和矿藏探寻。1916年袁世凯倒台后,安特生转而专注于古生物化石的收集和整理研究。1921年他发掘河南渑池仰韶村遗址,发现仰韶文化,从而揭开中国现代田野考古工作的序幕。他对周口店化石地点的调查,则促成后来“北京人”遗址的发现。 1925年夏,安特生归国。次年,他担任瑞典远东古物博物馆(Museum of Far Eastern Antiquities)的首任馆长。安特生著有《中国远古之文化》(An Early Chinese Culture,1923)、《中国史前史研究》(Children of the Yellow Earth: Studies in Prehistoric China,1934)等,如今被中、外学术界评定为创立了中国现代考古学且卓有成就和影响的汉学大家。 据称, “穿过竹林”(A-015) “这张老照片‘英雄们’留贴的最多”。于是乎,笔者对这张西湖老照片的辨别和释读也格外投入,用力甚劬。而考辨得出的结果,同投入一样颇有“份量”:我发现,这张“充满禅意”的老照片上的庙宇,是相传为南宋古道观的神霄雷院;那条穿过凉亭的铺筑考究的山路,竟然是西湖金沙涧(港)北岸的桃源(驼巘[yǎn])岭古道!
“安特生的《远东影集》(相册)”,收录了东亚中国、日本及东南亚诸国的实景老照片2500多张(编号为20628至23147),拍摄时间约在1914年至1938年之间,其中属于中国杭州的有八张:一张为市区的“杭州大街(Street,in Hangchow)”,其余七张都是西湖风光,包括“穿过竹林”这张。
瑞典安特生《远东影集》所收 《杭州大街》
尽管《远东影集》标注有“By Johan Gunnar Andersson”(意为“作者安特生”),但经笔者略作考查就可发现,其中所收录的老照片,至少并非全部出自安特生本人亲手拍摄,因为其中有的照片,在同时期由其他外国人士署名出版的中国摄影集中也能见到,比如上面提到的“杭州大街”这一张,在1920年初版的英国人唐纳德·门尼的《华北华南》( Donald Mennie《China North & South》,Published by A.S.Watson & Co.)影集中,就已经出现了。
“杭州大街”,在1920年初版的英国人唐纳德·门尼的《华北华南》( Donald Mennie《China North & South》,Published by A.S.Watson & Co.)影集中,就已经出现了。
确认“穿过竹林”老照片上的主体建筑为清末重建的传南宋古道观神霄雷院(俗称雷公殿),笔者辨别时思索与分析的基本路径和依据,主要有三个方面,首先一个主要方面是: 不仅仅是瑞典人安特生的远东影集,澳大利亚国家图书馆网站发布的“斯坦利·格雷戈里(名下)中国影集”中,同样也有同“穿过竹林”这张老照片(编号A-015)在拍摄地点和画面景象主体基本上完全相同的作品出现,而且,在这一地点拍摄的照片远不止一张,而是多张。 澳图网公布的“斯坦利·格雷戈里(名下)中国影集”,拍摄时间跨度为1920年到1930年。 (上图) 一位头戴道冠、身着宽服的老者伫立在山路上透过凉亭遥看远处,他或许正在运气练功,或者饱纳林间造化提供的自然清气涤荡身心。 此图来自澳大利亚国家图书馆网页“斯坦利·格雷戈里(名下)中国影集”。
(上图) 这张老照片上,留下了两名各自扛着大捆毛竹的农夫,正在沿古道向画面深处(西)远去的背影。来源同为澳图网。
我辨别“穿过竹林”这张老照片,思索与分析的基本路径和依据的其次一个主要方面是: 在“穿过竹林”这张老照片被放大后,可以辨认出庙宇建筑大门的匾额上题书的,是“神霄雷院”四个大字。见下面图。
“神霄雷院”门额(原图A-15局部放大)
不过,只凭局部放大,是很难一下子把“穿越竹林” 老照片上题书在门额上的四个字, 确定为 “神霄雷院”的。尤其第二、第三两字,笔画较多,很难辨认。 我之所以能将这四个字顺利释读出来,是因为在此前,我已经从澳大利亚国家图书馆藏“斯坦利·格雷戈里(名下)中国影集”中另外几张西湖老照片上,见识过“神霄雷院”了! 瞧,先看下面这张老照片,画面上不但可以看出那位正在拾级而上的穿长袍者头戴道冠,而且在他身前方的平台立着的大香炉(铁鼎)上,有显而易见是“神霄雷院”四个字的浮雕字样。 一位正在拾级而上的穿长袍者,头戴道冠。他身前方的平台上立着大香炉(铁鼎),炉身上有显而易见是“神霄雷院”四个字的浮雕字样。图片来自澳大利亚国家图书馆藏“斯坦利·格雷戈里(名下)中国影集”。
局部放大后见到香炉(铁鼎)上有“神霄雷院”四个浮雕字样。图片来自澳大利亚国家图书馆藏“斯坦利·格雷戈里(名下)中国影集”。
辨别老照片“穿过竹林”,我思索与分析的基本路径和依据的第三个主要方面是: 明以后西湖史志图籍中,多能读到关于神霄雷院的记载和描述,如明《成化杭州府志》(夏时正纂)、《西湖游览志》(田汝成撰)等。清《康熙钱塘县志》(魏源修、裘琏等纂)的卷十四“寺观”,有“神霄雷院,在庆化山,后涧溪”的记载。雍正时李卫主修的《西湖志》,列有“神霄雷院”专条,信息量较大,记载也更详细,还附录有明朝人王谦(山西永济人,万历五年即1577年进士。官工部主事,榷税杭州,终官太仆少卿。见《明史·列传第一百十》 )的《神霄雷院记》(详见清雍正《西湖志·卷十二·寺观》)。
清雍正《西湖志·卷十二·寺观·神霄雷院》书影
另外,我们从清初名列“西泠十子”的杭城诗人张纲孙(后改名张丹)的《张秦亭集》中,能读到《西山雷院》五古诗一首。诗人在这首诗中详细描述了雷院的方位、环境、景物、像设、来历和变迁等,刻画细致,形象生动,有感而发。全诗如下: 玉泉入数里,深谷俱箐篟。 危峰皆却立,凿壁间雷院。 松柏夹其径,仰攀藤萝便。 入门瞻神像,光怪非常见。 龙君被彩衣,老母掣金电。 左右列将帅,熊身兼虎面。 三眼冠兜鍪,六将持刀箭。 或如鸟喙形,背翅如羽扇。 此时当槛揖,仿佛风雷变。 我闻宋时帝,构此丹青殿。 迄今五百载,春游每叹羡。 宫阙在南山,灰烬无瓦片。 狐狸骑石马,荆棘布芳甸。 不及此遗构,巍峨俯碧涧。 怀古正不足,落日聊消遣。
清张纲孙《西山雷院》五古书影。《四库存目丛书·张秦亭集》卷四
再者,1983-1984年间,笔者曾参与杭州市政府组织的西湖风景名胜区林业“三定”工作,是杭州植物园与西湖乡(公社)玉泉村(大队)、金沙港村(大队)山林划界确权的实地踏勘人之一。某日,一组人员从植物园办公楼沿桃源(旧称“驼巘”)岭路西行,接着沿金沙涧北岸,直至与当时同杭州香料厂隔水相望的植物园苗木基地一条小路口,看到了两株硕大的古树在路口挺立着,一株沙朴,另一株香樟。 两株古树后方的地面,散落着一地碎砖瓦,还有石质铺裝出露。显然,这里曾经是有过建筑物的,我对当时在现场所见的印象相当深刻。 《增补武林旧事》卷七 后来,在我与阮浩耕先生合作撰稿的《西湖寺观》一书(浙江摄影出版社1992年8月出版)中,曾述及过这座“雷公庙”:“神霄雷院,在今植物园内桃源岭以西的庆化山(俗称雷殿山)。南宋末,福建道士陈紫芝在这里筑院修道,院中供奉道教雷神。道教典籍称雷神是元始天尊的第九子——‘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在道教宫观中,他的典型形象为蓬头怒发,面目狰狞,身披铠甲,手持劈山大斧。他的部下有打顺风旗的风伯,手持锤凿背生肉翅的雷公,手持面钹式铜镜的电母等。这几位都是中古以后汉族地区民间传说中衍化而出的神像,被道教吸收发展改造而成。旧时每到农历六月二十四日,杭州许多人聚集到神霄雷院设蘸(俗称做道场),道士们有说有唱,演奏道乐,表演道舞,围观者纷纷捐钱财资助道事,异常热闹。”
《西湖寺观》及其记述神霄雷院一节文字的书影。浙江摄影出版社1992年8月初版
归纳以上所讲笔者辨别和释读“穿过竹林”老照片三个主要方面思索与分析的基本路径和依据,即: 一,不止一两张外国人拍摄的老照片上保存的直观信息可以旁证和互证; 二,“穿过竹林”这张老照片上的门额字样可作“自证”; 三,史书与前人诗文的形象记载以及笔者对遗址的直观印象,可以作为“史证 ”。 在这 三重证据 的基础上,我可以相当自信和肯定地得出如下“有底气”的结论: 西湖博物馆求助辨别的安特生“穿过竹林”这张老照片上的主体建筑,乃是清末民初的西湖神霄雷院。其所在地点,是西湖风景名胜区最大天然水源金沙涧干道北岸桃源(驼巘)岭古道旁的庆化山(俗称雷殿山)南麓。 如果仅仅从画面看,说“穿过竹林”这幅老照片“充满禅意”当然也没错。然而,当我弄明白这张老照片上有石阶引人上行再进入的“大屋顶”庙宇建筑,实际上是位于现在从杭州植物园的金沙涧北岸去往灵隐、天竺的原桃源岭(古称“驼巘岭”)古道上相传为南宋的古道观神霄雷院(清末重构)时,就觉得“禅意”这两字,似乎还是改用“灵趣”更为合适。
↑某地一道观壁画中的“雷部诸神”书影,采自马书田著《中国道教诸神》(团结出版社 本)
↑北京故宫钦安殿 十二雷神中的 辛天君画像
↑任继愈主编《宗教词典》“雷神”条目书影(上海辞书出版社 本)
“穿过竹林”老照片上,那条砌筑考究颇具清以后湖山之间“官道”特色的林中青石板/弹石路,就是当年东起西湖北山玉泉清涟寺、仁寿山到马铃山西侧一带(今植物园东部)的驼巘(桃源)岭山路,同时,这也是百年前西湖的又一条进香古道。 由驼巘(桃源)岭山路西行经白乐桥本地民众聚居区之后,可一直通往灵、竺“武林山”佛寺丛林深处。 而今,由于前些年灵隐-西溪隧道和梅灵北路的开通,以及白乐桥东南机动车停车场的辟建,金沙涧干流在隧道南口一带的地表径流,形态上已改观为地下涵洞管道而不能直接见到了。但是,庆化山(雷殿山)山体,并没有大的改变;金沙涧流水,也照样日以夜继地朝着东面的西湖方向汩汩流淌着。
↑神霄雷院在1929年民国西湖老地图上的位置
↑今桃源岭与神霄雷院遗址方位关系示意图 总之,澳大利亚国家图书馆藏“斯坦利·格雷戈里(名下)中国影集”一张老照片出现的铁鼎上“神霄雷院”四个大字,“露”出了传为南宋道观古迹的“背影”。
以此作为参照的突破点,结合一批百年以来中外人士所摄老照片的参证、互证,西湖博物馆求助辨别编号为A-015的老照片也即瑞典“安特生的远东影集”中“穿过竹林”这张老照片所记录的,是清末民初西湖神霄雷院和桃源(驼巘)岭古道。 《民国杭州道教》的“道教宫观100处名录表”续表书影 《民国杭州府志》卷九“祠祀”一 书影 《民国杭州府志》卷三十五“寺观”二 书影 金沙涧北岸“神霄雷院”的确认,可补史书记载之遗漏。如2013年9月杭州出版社出版的《民国杭州道教》一书(孔令宏、韩松涛著,收在孙忠焕主编的“民国杭州研究系列丛书”第三辑),列有杭州“府城”当时道教宫观100处的名录表,但从该表中,只见到有在“吴山东岳庙右”的“神雷庙”(该表编号17),其备注栏中有“俗称‘神霄雷院’”的说明,却未见载有金沙港北岸桃源岭古道的“神霄雷院”。笔者检看《民国杭州府志》卷九“祠祀”一和卷三十五“寺观”二,分别明文记载了这两处“雷公庙”:一在吴山,一在庆化山。《民国杭州道教》出表仅载一处,漏掉了安特生和门尼的老照片保存且形象显示的金沙涧北岸桃源岭古道的“神霄雷院”。
在澳大利亚图书馆主页“格雷戈利·斯坦利名下的中国老照片”(部分为唐纳德·门尼所摄)中,与杭州、西湖直接相关的约有70张左右,其中在同一地点取景拍摄最多的,是上天竺寺圆通宝殿前香客聚集的场景,约15张。其次多的,则是灵隐寺飞来峰和桃源岭/金沙涧边的神霄雷院,分别有8张。可见,当时来自西方的摄影师对杭州西湖的民俗景象非常有兴趣,并且着重给予了关注。 另外,西方摄影师对神霄雷院的关注,显然与“雷神”崇拜有密切联系,因为在西方的神话传说中,同样很早就有雷神的故事。2011年,美国派拉蒙公司发行了一部科幻动作冒险类电影,取得4.4亿美元票房收入,片名就叫《雷神(Thor)》。 《增补武林旧事》卷七
如今,这些老照片,业已成为留存这处南宋古迹直观形象与生动记忆的珍贵载体,而西湖老照片重要史料价值的“份量”,也可以说藉由这个实例,再次得到了生动的体现与靠谱的证明。
编后记。4月19日,我按洪尚之文中所附民国地图从植物园沿桃源岭一路西行,参考图中石莲亭、庆化山及金沙涧之间的方位,在灵溪隧道南口西侧路边,金沙涧之北找到了这处“神霄雷院”的旧址所在。
荒草土掩之下,似有大型建筑构件尚存。但是此处也是一大堆让人掩鼻的垃圾堆放地,这里竟成了偷倒建筑垃圾的固定地点。
正当我取景拍照之时,嗞嘎刹车声响起,一辆电动车驶入停下,只见一人手拎蛇皮袋装垃圾,丢弃在此,迅速离去。当时我恰好手持相机,将其丢弃垃圾的整个过程都拍摄了下来。看老照片中清幽的古驼巘岭山路,成了今日丢弃垃圾之地,十分痛心惋惜。期待此文能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望能考古发掘这处旧址,善加保护,甚至恢复“驼巘岭”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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