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生于明清之际,家世殷富,少有捷才。然而性格乖张,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时文不成,学仙学佛,连学种地都不成。时人呼为废物、败家子。他爱什么呢?爱繁华,喜欢雕栏玉砌的庭院,目若秋波的丫鬟,美少年,锦衣玉食,骏马奔跑的姿态,神奇的灯,烟花在幽蓝的夜空中绽放,还有梨园歌舞,紫檀架上的古物,雪白的手破开金黄的橙子,新绿的茶叶在水中缓缓展开的过程。他爱的宝玉爱,洪升也爱,温柔乡里老死,是最大的夙愿了。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呼啦啦大厦倾。少年的歌楼,中年的客舟,晚年流离山野,按照他自己说的,所存者,唯破床一具,破桌子一张,折腿的古鼎,断弦的琴,几本残书,经常没有饭吃。“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大梦一场,万事皆空。 落魄到这个地步,张岱倒也不悲伤,无怨愤,落笔依旧是山明水媚,鸟飞花落,歌尽桃花扇底风,没心没肺,权当一切都没有过一样。 痴人的心里,有更广阔的境界:“冬天降临时,凋谢的花、殒命的鸟何曾哭天抢地?飞过了,开过了,就算了。”贾宝玉最后和空空道人,跛足和尚走进雪里,也不过一句“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万丈深渊,下去,也是鹏程万里。 我在知乎上读过一则帖子:为什么一读《湖心亭看雪》就让人有一种想流泪的感动?其实木心在《哥伦比亚的倒影》里回答了这个问题: “从前一直有人认为痴心者见悦于痴心者,以后会有人认知痴心者见悦于明哲者,明哲,是痴心已去的意思,这种失却是被褫夺的被割绝的,痴心与生俱来,明哲当然是后天的事。” 我们都是聪明人,识时务,不再痴心的明哲者,所以才会被张岱击中。 铅色的天空愈发深沉,又开始下雪了。绕过一条曲径通幽的小径,墙角一枝红梅,从晶莹的雪里,显露出几朵明如火的花苞,黑色的纸条乌亮。我无端想起今年秋天东京旅行,一日黄昏时分,在明治神宫里邂逅了一场传统婚礼,新人喜悦,宾客尽欢。出门之后,独自走过长长的林荫道,斜阳洒下稀疏的光斑。一阵风刮过,参天的乔木落叶扑簌,一只乌鸦在空旷的山间,落下凄清的叫声,无关凶兆吉兆,没有由来的悲伤袭上心头。乐与悲,生与死,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南方的雪,消融得快,穿过这场雪就是春天了。 作者:程承,是“师偃茶事”微信上的朋友,没有见过面。出于纯兴趣和义务,凭着“真诚有趣”做了“师偃茶事(shiyanchashi)”微信公众号的主笔和编辑,现居杭州,做着跟写字有关的职业,十年前开始,喜欢背包旅行,做过旅行记者,写乡土文化历史风情,现在是一个城市苦逼青年,和许多人一样。前不久,她收养了一只奶猫,她的书也快要付印了。 延伸阅读: 大雪三日,西溪一夜白了头 杭州西溪的唯美雪景 美得像是人间仙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