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住在朝晖的时候，门前有这么一条小路。

小路在小区的里面，两旁的行道树茂密得像华盖一样。旁边是一条小河，河上的水生植物，无忌地，烂漫地盛开着，整整占了半个河道，远远望去，不知道是河里开满了花，还是花生长在河边。那是一条开满鲜花的小路，我惊讶于这河水怎么不会腐烂。

又是这样的秋意浓浓的时候，银杏叶，梧桐叶，枫叶，泡桐树叶，金黄色的，粉红色，青绿的，舞倦了的叶子，在秋雨中，在凉风中不胜娇弱。早晨醒来的时候，小路上铺满了银杏落叶，阳光下，那是洒满金色的小路。

这是比较偏僻的小路，环卫工人来不及打扫，得以让我享受这美的瞬间。我喜欢走在落叶上，银杏叶会发出清脆的声音，枫叶则无声无息，偶尔能拣到无患子果，飘落在河里的树叶，在水的滋润下，饱满而光泽，很快又沉没了。

我不是葬花的黛玉，没这么多愁善感，只是感叹：纵然是凋零的生命，也有存在的尊严，让它在大地上多留一会，何忍匆匆离去呢？

常常想，这落叶的存在是为了来年的花的盛开，还是果的丰硕。毕竟每一片落叶也经历了胚芽，绿叶，开花，结果一个生命的轮回。

虽然我并不住那儿的，可每次我总喜欢绕远路往那小路走去。落叶是树叶中最弱小的，当严寒来臨之际，最先被无情地抛落。落叶的价值只是为了衬托红花的美丽，落叶悄悄地来，无声地走，秋风中的最后一声叹息也淹没在沙沙声中。

世界上总有卑微的生命，在无声无息的生长着，也许我们不会注意到这样的角落，可他们确实存在着，所有的生命都有存在的价值。

几年后，朝晖的那条小路成了最美银杏树路，一年一度的银杏叶黄的时候，大家都会去那儿观赏银杏落叶。

小路在小区的里面，两旁的行道树茂密得像华盖一样。这排树是80年代初载下的，叫同龄树。等我住到朝晖的时候，是90年代了，银杏树长得慢，稀稀拉拉的，还不成气候。那时候，我喜欢清晨走在那条小路上，怕勤劳的环卫工人会扫去这一片金黄。10年树木，百年树人，现在河边的排排银杏树成了一道靓丽风景。

难得初冬的好天气，太阳出来了，走在这条小路上，好自然，好亲切。孩子们不认识我，她们看到我举起相机，很自然地摆着POSE。很快，他们就厌倦了拍照，在小路上嬉戏奔跑，玩累了，就席地而坐，柔软的树叶就是天热的地毯。

穿着火红毛衣，戴着红帽子的老奶奶是一楼开小店的刘奶奶。她认出我，说我当初是新娘子嫁过来的，一幢楼里，就我生了女儿，结了好多亲家。她说，小区有了小超市，她的小店就关了，现在就跳跳广场舞，公园坐坐，和邻居们闲聊闲聊，日子过得好。真说着话，有人在喊她拍照。她笑着说：“看看，我都成为模特了，刚刚老年大学摄影班的人来过，我给他们做模特，现在又在喊我了。我今天特意穿了红毛衣，黄色的树叶，配红色是不是特别好看。”她转身要走，眼睛盯着我的围巾说：“你的围巾挺好看的，你不走吗，借我拍下照片。”我摘下围巾，披在她肩上，说：“给您了，您拿走好了，哎呦，慢点。”

20年前，我顺着孩子叫她刘奶奶。她管着一家小店，热心利落。她还是老年模特队的一员，那时候还没兴起广场舞，她们走台步，跳扇子舞，大家都去看。一转眼，刘奶奶也有80多了，看上去岁月在她面前没有痕迹，她还是那样健朗，皮肤更白了。

我正感叹着，有人叫住了我：“姑娘，给我拍张照片。”一个轮椅里的老奶奶，保姆推着她。我举起相机，她摇摇头，把手里的手机递给我，说：“拍这儿，我要发微信的。”

我接过手机，给她拍了几张。她转过身子说：“拍我侧面，侧面好看。”然后又让保姆转了个身，说背面也拍下。好可爱的老人，她叫我姑娘，我说：“奶奶，我不小了。”

她拍着我肩膀说：“我都90了，还小呢，你当然是小姑娘。”我愣在哪儿，所谓幸福，不就是优雅到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