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南屏山“小有天园”踏查手记

大家好，我是浙博震惊部的老朋友——卡尔。旅游旺季即将到来，笔者先去探寻一处西湖名园，说不定还能有意外的收获呢！

发现“小有天园”

近日，笔者等人在杭州文史爱好者奚峋强（钱塘天堂）的带领下，调查杭州南屏山石刻时，在南屏山慧日峰山腰平台处，发现了失落已久的乾隆御制诗《游小有天园登绝顶》题刻。西湖周边已经久未发现新的乾隆御笔题刻，时隔多年，终于在南屏山又新发现了这一处。并且这也是清代中期“江南四大名园”（杭州府小有天园，江宁府瞻园，苏州府狮子林，海宁州安澜园）之一的小有天园遗址区域内，至今发现的唯一一处遗存有“小有天园”字迹的题刻。在乾隆帝题写此诗二百五十余年后，我们重新发现了“小有天园”。

笔者等人于崖壁上辨认题刻

该题刻龛位于南屏山慧日峰山腰处的一处草木茂盛的平台上，遍地枯枝，行走不易。题刻龛位于天然崖壁之上，距地面约3米左右。龛为横长方形，长140cm，宽75cm。字迹大部分较为漫漶，遍布青苔，左侧一行尚能辨认，有“小有天園”等字。

题刻龛现状图

龛左下角隐约可辨的“小有天園”四字

“園“字后尚有字，龛左下角钤印清晰可辨，印文“乾隆御筆”，其上似还有一印。从“乾隆御笔”钤印，可证这是一处乾隆御书题刻。杭州西湖周边，乾隆御制诗文题刻遍布，但至今为止所有已知的乾隆题刻的载体，均为石碑。该处题刻，也是目前发现的第一处利用天然崖壁雕刻的乾隆御制诗文题刻。虽然该题刻整体风化严重，大部分文字肉眼难以辨识，但笔迹犹在，若清除苔藓，细加抟拓，应能辨识全文，希望有关部门早日保护。

龛左下角的两枚钤印

经仔细比对题刻左下部书法笔迹和印文，我们于国家图书馆古籍拓本资料库中找到了该题刻的清代完整拓本。拓本长134cm，宽70cm，略小于题刻龛尺寸，十分相符。拓本如下图所示。

国家图书馆藏 乾隆小有天园御制诗清代原拓

红框为遗存字迹较明显部分

该诗即为乾隆帝八首御制小有天园诗的第六首，乾隆三十年（1765）第四次南巡时，于小有天园最高处题写的《游小有天园登绝顶》，全文如下：

最爱南屏小有天，登峰原览大无边。

易诠籍用怀司马，琴趣那能效米颠。

百卉都知斗春节，千林乍欲敛朝烟。

菁葱峭蒨间探妙，比似仇池然不然。

乙酉春闰中浣游小有天园登绝顶作，御笔。

印文：所宝惟贤 乾隆御笔

清《南巡盛典》卷三十三·天章

《游小有天园登绝顶》

诗题《游小有天园登绝顶》，表明该处题刻龛所在的平台是小有天园的最高处。“登峰原览大无边”，此处眺望之西湖，景观壮丽，如天开图画。只可惜如今树木丛生，眺望之视野大受阻碍。从树木缝隙处远望，夕阳返照，远山如眉，西湖如镜，苏堤如带，风景绝胜。

自乾隆御制诗题刻龛平台远眺西湖

该乾隆御制诗题刻龛所处平台的正下方，即为小有天园中的著名传世遗存，宋代米芾的“琴台”题刻和司马光的“家人卦”题刻，以及清代汪氏的“南山亭”题刻和乾隆御制琴台诗碑刻。（四者相距不远）

自乾隆御制诗题刻龛平台望下方

瓦屋顶处即为琴台和家人卦题刻的保护建筑

米芾“琴台”拓图

国家图书馆藏

司马光“家人卦”刻石清代原拓

“南山亭”题刻新拓

乾隆御制琴台诗碑刻新拓

根据实物的位置关系，并对应清代《南巡盛典》中的小有天园图，我们可基本确定，目前发现的乾隆御制诗题刻龛所在的平台，即为图中的“望湖亭”所在的平台。

清《南巡盛典》一百四·名胜

小有天园图局部（红圈为笔者所加）

目前小有天园的清代建筑基本无存，园址大部属于军事禁地，为人熟知的南山亭附近的琴台和家人卦题刻，也都在禁区之内，难以进入。幸运的是，我们在可以到达的范围内，发现了属于清代小有天园绝顶处的望湖亭平台。

另外，该处平台还残存有北宋游人题刻多处，均为“钱塘天堂”历次探访所发现，如北宋康定二年（1041）的张若谷等题名，北宋庆历二年（1042）的郑民彝等题名，以及其他两方文字漫漶不可考的题刻。其中张若谷有“游晏此山，尽日而去”之语，说明该处平台早在北宋时期，即为人所知，为湖南赏景绝佳之处。

乾隆与小有天园

清 翟灏《湖山便览》<小有天园>条目

宋代南山名刹：兴教寺，于元末荒废，明代时此地为：壑庵。清初壑庵归徽州人汪之萼，后经其孙汪守湜累加造营，“葺沼为园，轩槛周遭，亭廊匼匝，皆擅胜致”，终于于乾隆年间，蔚为大观。乾隆十六年（1751）初次南巡时，乾隆帝于南山路经汪氏壑庵，驻足游赏，赞叹不已。由于壑庵背靠南屏山，山石嶙峋，洞穴窈深，颇似甘肃西和县古仇池国境内的道教洞天——小有天，遂赐名“小有天园”。

后来，乾隆在二十二年（1757）、二十七年（1762）、三十年（1765）、四十五年（1780）、四十九年（1784）的历次南巡时，必游赏小有天园（二十七年时甚至来了两次，共计七次），每次游赏必有诗篇吟咏（三十年时连做两首，共计八首）。小有天园于是名声大噪，成为清代著名的江南四大名园之一。

全盛时期的小有天园，可参见《南巡盛典》中的图绘。全园坐南朝北，最北侧的码头直达西湖边。中轴线三进大堂，最后一进悬有乾隆御笔“小有天园”匾额。西部为生活区，屋宇十数间。东部为园林区，以池塘为中心，环以亭榭游廊。后山即为慧日峰，山石嶙峋，菁葱峭蒨，高处有南山亭、望湖亭、御碑亭等景致，无树木阻隔，视野绝佳。“复构南山亭于慧日峰上，拾级而登，历幽居洞，陟欢喜岩，抵琴台，司马光摩崖家人卦隶书在焉。其上为南山亭，峰既高，所见益远，全湖风景，近在眉睫。”

清《南巡盛典》卷一百四·名胜

小有天园图

乾隆最喜爱小有天园，七次临幸，八次题诗，“为之流连，为之倚吟”。在这八首御制诗中，笔者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这八首诗的首联分别写道：

佳处居然小有天，南屏北诸秀无边。（初次南巡作），

蔚然深秀秀而娟，宛识名园小有天。（二次南巡作），

南屏峰下圣湖隈，小有天园清跸来。（三次南巡作），

不入最深处，安知小有天。（三次南巡再作），

花木昌如候，名园小有天。（四次南巡作），

最爱南屏小有天，登峰原览大无边。（四次南巡再作）

小有天园吾所名，既窈而深复明净。五次南巡作）

向年游此园，无过咏佳景。（六次南巡作）。

八首中，居然有七首的首联均提到了小有天园的名称。只有最后一首，可能是实在写不进去了，这才放弃。可见乾隆对于自己命名的“小有天园”的这一名称，有多么迷恋。

乾隆不止在巡幸江南时必到小有天园，早在第二次南巡之后，他就在京师圆明三园的长春园思永斋的东部小院中，写仿建造了小有天园。这是圆明园中第一次明确完整仿制江南名园的实例，具有首创意义。他亲作《小有天园记》，写到：

左净慈，面明圣，兼挹湖山之秀，为南屏最佳处者，莫过于汪氏之小有天园。盖辛未南巡所命名也。去岁丁丑，复至其地，为之流连，为之倚吟。归而思画家所为收千里于咫尺者，适得思永斋东林屋一区，室则十笏，窗乃半之，窗之外隙地，方广亦十笏。命匠氏叠石成峰，则居然慧日也。范锡为宇，又依然壑庵也。激水作瀑，泠泠琤琤，不殊幽居洞之所闻。而黄山松树子虽盈尺，有凌云之概，夭矫盘拿，高下杂出，于石笋峭蒨间，复与琴台之古木苍岩，玲珑秀削，不可言同，何况云异。

乾隆写仿的思永斋小有天园，其实是一个不过百余平米的微缩版园林，但其中依然写仿了慧日峰、幽居洞、琴台奇石、壑庵房宇等意象，均是他念念不忘的小有天园景致。

长春园思永斋复原平面图，引自贾珺

《长春园之小有天园与杭州汪氏园》，红圈为笔者所加 

西湖私家园林中，除了最蒙乾隆喜爱的小有天园。还有乾隆多次临幸的漪园（在雷峰塔西，今西子国宾馆西部区域），留余山居（在南高峰北麓，今六通宾馆旁），吟香别业（在孤山东北麓，今放鹤亭旁）等，蕉石山房（在丁家山北麓，今西湖国宾馆北部区域）等， 俱有题咏。

清《南巡盛典》卷一百四·名胜

漪园图

清《南巡盛典》卷一百四·名胜

留余山居图

其中，乾隆最爱的是漪园、小有天园、留余山居这条“西湖南线一日游”线路。他一般会先到雷峰塔下的漪园，近观湖上园林，漪园引西湖水入园，内外湖景，两相辉映，浑然天成；然后来到附近南屏山下的小有天园，游赏奇石名刻，登台一览全湖；最后往西到南高峰下，登山上留余山居，其最高处建筑，北有望湖楼，南有望江亭，分别可远眺西湖和钱塘江，凭虚临风，江湖一览，可谓快哉。西湖之景，远近高低，各有异趣，乾隆可谓是深得其妙之人。

乾隆时期杭州三大名园的位置关系

底图用民国杭州全图（红圈为笔者所加）

遗憾的是，如今不论是杭州西湖的小有天园，还是圆明园思永斋小有天园，地表建筑均已荡然无存，唯有南屏山上的这一方诗刻，见证了乾隆最珍赏的这处西湖名园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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