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学栋的肺好像又疼了起来,轻轻咳了一声,开始回忆—— 那天,等他们发现自己被困时,隧道里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庞学栋和吴峰纬看不见彼此,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 最开始,他们都坚信自己的运气不会这么差,只要把周围的人疏散完了,就能出去了。可随着火势越来越大,他们渐渐意识到,险情已经远远超过预期,终于,他们开始担心起了自己。 吴峰纬一把拉住肇事的半挂车驾驶员秦某,把他拉上警车,四人试着撤离。 隧道里的照明设施被烧毁,庞子阳把远光灯和雾灯全打开,也看不清眼前的路,他硬着头皮往前开了一段路,警车撞上了左侧的隧道壁,他随即倒车,不想车轮又陷到了排水沟里,车胎爆炸了。 头顶的水泥、灯架不断脱落下坠,温度快速上升,警车无法启动,车厢里的氧气很快就会耗尽,内部就像一个“火炉”,几个人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吴峰纬的胳膊不小心碰到车玻璃,立马痛得缩了回来。 在车里可能就是等死,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冒险出去找生路。 他们带着半挂车驾驶员,打开车门,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挪,可没走几步,喉咙、肺部就如刀割般疼痛,肺疼得实在受不了,不得不又爬回车里。 车里只剩下一瓶矿泉水,被分成四份,倒在衣服上,用来捂住口鼻,衣物很快就干了,车里的温度将近60摄氏度。 没有水怎么办?庞学栋咬咬牙:“用尿吧。” 可不到2分钟,衣物再次干透。 因为缺氧导致的不良反应渐渐强烈,庞学栋感觉头又晕又痛。他打开微信工作群,颤抖着声音发了两条语音消息,向同事求救。 “坚持住,我们在路上了!”回复很快来了。 车里再次陷入沉默。 “我好像听到消防车的声音了。”过了一会,吴峰纬忽然冒出一句。 庞学栋什么都没有听见,但他还是点点头:“我好像也听到了。” 庞子阳是三人中最年轻的,或许是因为恐惧,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庞学栋抖着手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不管多难过,多不舍,当死亡如此迫近的时候,他才发现,恐惧和担忧都是徒劳,所有的话语都是那么苍白。他想起了家里九岁的儿子和九个月大的小女儿,心中满是歉疚。 吴峰纬也紧紧握着手机,原本再过十天就要订婚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想给女友打最后一个电话,结果号码拨错了五六次,手机也黑屏了。 每吸一口气,呼吸道和肺部就一阵刺痛,他们靠着疼痛的刺激,勉强保持清醒。 “千万不能睡着。”几个人几乎已经到了极限,为了保持清醒,不得不互打耳光。 没有人再说话,滚滚热浪和浓浓黑烟里,只有断续的巴掌声和烧熔物品的坠落声。 每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在黑暗里,在痛苦中,在生死边缘,他们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道被困了多久,直到浓烟中隐约传来消防车长而尖锐的警笛声,还有无数的脚步声,庞学栋下意识开始数数,1、2、3、4…… 每个数字代表一秒钟,数到420下时,车门被人从外面猛力拉开——“坚持住!这就带你们出去!” 救援力量到了。 后来庞学栋才知道,战友们和消防队员的搜救被浓烟和火势阻挡,他们四人在隧道高温和浓烟里被困了1小时14分钟,从隧道里出来之后,他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第一件事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深吸了一口气,喉咙如刀割火烧般疼痛,但这时的疼痛却让他觉得喜悦——会疼,说明还活着! 送医院的路上,他们看到一个被熏黑躺在地上的伤者,两人挣扎着下车,把车位让给了那个伤员。 庞子阳伤势最重,被救出时已陷入昏迷,直到现在还在医院接受治疗,吴峰纬去看过,他声音嘶哑还不能说话,希望不留后遗症。 事故造成5人死亡的惨痛后果,最小的死者只有4岁,庞学栋很难过,很长一段时间总是忍不住回想,自己哪里没做到位,能不能做得更好一点,带着大家一起逃生。 “世上哪有不怕死的人?”吴峰纬至今常常被噩梦惊醒,他说自己上大学时是个“小胖子”,为了减肥定了个目标,去当警察。 在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眼里,警察是“无所不能”的,能抓坏人,能保护好人,即便遇到危险,也总能化险为夷。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生活不是电影,警察也是普通人,生死面前,众生平等。 订婚仪式推迟了四个月,之前吴峰纬还会为筹备婚礼的一些事烦恼焦虑,如今忽然觉得很多原本的“大事”都变成了“小事”,不用斤斤计较。 事故之后,庞学栋的口头禅变成了“珍惜当下”,九岁的儿子知道爸爸死里逃生,偷偷问他,能不能换一份工作?庞学栋无法回答,用力地抱了抱他。 事故之后,单位为吴峰纬换了条执勤线路,绕开猫狸岭,最近他又去找老搭档庞学栋商量,是不是重新回到原来的巡逻岗位。 现在他们最期待的,是庞子阳能早日归队。 相信当三人重新组队,开着警车通过猫狸岭隧道的那天,那个叫做“阴影”的东西,能被彻底驱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