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快报 记者 程潇龙 文/摄 10月7日,国庆长假最后一天,也是重阳节。 在这个重阳节,我想起了父亲。 我翻出一张照片看了很久:阳光灿烂,舟山的海里,父亲站在轮渡上,脸上每一丝皱纹都充满笑。 每年的节假日,和很多杭漂族一样,我会纠结一个问题:回家还是待在杭州? 来回路程辗转需要四天,七天长假对于我来说,时间其实是海绵里挤水。 往年的节假日,父亲总说,假如你忙,我和你妈就来杭州,陪你几天吧。 在北方土地上劳作了一辈子的父亲,浙江对于他,是一个很新鲜的地方。 这里,有他一辈子没见过的海,有《新白娘子传奇》中的断桥和雷峰塔……当然,还有他的儿子。 我的家乡,在陕西关中,是一段横贯东西的黄土高坡。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父亲母亲忙于劳作,为过好日子没少动过脑子。 大概是上小学三年级那年,父亲不再局限于在土地上种小麦种玉米,他和母亲栽植了一棵棵小树苗。 等到我上初中那年,这些树木开花结果。 那年是我记忆最深刻的一年:家里的大房子里,一颗颗红彤彤的苹果叠着罗汉,堆成了花果山。 对于父亲来说,土地和果实就像命根子一样。 那年秋季的一天,我和父亲在果园里干活。 日头毒辣,我摘下一枚苹果吃掉了一半,随手放在田垄上。 晚上收工,我调头想回家,父亲喊住了我。 他拿出半只果子,正是我没吃完的那个,盯着我,半天没说话,但表情很严厉。 那时的我虽然也没说话,心里却不以为然:树上那么多果子,也不少这么一只。 看着我,父亲叹了口气,用长满老茧的手擦去果子上的尘土,一口一口吃完了剩下的一半。 2012年的那个春节,我加班,没有回家。 节日前三天,父亲和母亲都打来电话,一遍又一遍问我回家的日期,语气里满满的念想。 得知我不能回家,父母都沉默了。 半夜,我被电话铃声吵醒,父亲打来的,“我和你妈决定了,飞过来看你。” 第三天的航班。那天,我赶往机场接父母。 在出口守候了足足一个小时,才看到父亲和母亲的身影。 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坐飞机,机场的大环境令他们有些手足无措。尽管登机前我一再叮嘱过:要跟着人流走。 父亲背着两个大编织袋,跟在母亲身后,尽管年已七旬,但步子蛮快。 不用我猜,编织袋里又装满了核桃、苹果、花生等家里土地长出的果实。 尽管来前我一再强调,要他们“轻装上阵”,并认真告诉他,杭州是个大地方,要啥有啥。 父亲面子上同意了,但他很执拗,偷偷又背了两袋子过来。 我赶忙上前接住,父亲拒绝了两次,“想着马上要见到你。我不累的。” 听这话,我克制自己不让泪流出来。 母亲说,在飞机上,父亲坐在舷窗前,看着机翼和云彩下的世界整整两个多小时。 那些天的出行计划,我认真给爸妈做了规划和推荐:第一站,到宁波溪口去看蒋氏故居。第二站,到绍兴…… 父亲打断我,“有啥看的,不看。”说话声很干脆。 这个表面粗犷的老农,心底其实很有想法。 在否定了我的出行计划后,父亲说,“我只想看一下大海。” 在来往舟山的轮渡上,父亲不安分地跑来跑去,快活得像个孩子,在船上的国旗下,他意气风发地摆好姿势,让我拍了几张照片。 作为一辈子生长在内陆的“旱鸭子”,那天,父亲很高兴很高兴。 两年后,再一次来浙江,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走一小段路,他会哮喘得厉害。 鉴于他的健康状况,这次出行计划,受到哥哥弟弟们的强烈反对。 父亲最终力排众议,坚持千里迢迢来看我。 那年假期,我陪着父亲和母亲,逛了一趟西湖。爬雷峰塔时,我上前搀扶他,被父亲一把推开,推我的那只胳膊很有力,他说,“我自己能行。” 他靠自己很快爬上了塔顶,身手像个壮小伙一样,令身后的我和母亲目瞪口呆。 和无数杭漂族一样,我和亲人远隔千山万水,埋头工作,努力生活,父母永远是我心底最坚实的后盾,虽然父亲个子不高,也很瘦弱。 他用一辈子朴实的经历告诉我:人一定要坚持。 去年,父亲78岁了,依然舍不得、离不开土地,每天早上5点就起床,坚持下核桃园里干活。 7月,他倒在离开家赶往果园的路上。 住院一个星期里,我守在病床前,期盼父亲醒来,像他攀爬杭州雷峰塔那样,说“我自己能行”。 医生几次皱着眉头说,还是让老人回家吧。 回家后,他躺在床上,突然睁开眼睛看我,眼光分外有神。 我顿时激动起来:奇迹发生了! 我含泪唤了一声父亲,他又闭上眼,身子很快发凉,离开了自己坚守了78年的土地。 母亲说,在父亲临走的前几天,还和她说了一个计划:他想骑摩托车、拉上母亲,到180公里外的亲家家里,去看看一岁多的孙子(我儿子)。 母亲还说,父亲最后一次坚持去杭州,还有一个原因:前一年我回家,在家门口丢失了一部苹果手机。 那次父亲看我的眼神:怔怔的,满眼的无奈和哀伤。他知道那部手机的价格很贵。 母亲说,“你走后,老头三晚没睡好觉,一直在叹息。” 他对我的母亲说,“孩子在外打拼不容易,回了一趟家,丢了这么贵的手机。” “以后尽量让孩子少在路上折腾!”末了,他语气很坚决地对母亲说。 父亲还在的时候,我和他话不多,也没直白表达过感情,到这个时候,才想到要反省父子关系,其实在回答自己敷衍了半生的命题,漂在外的人,心在哪里? 这个长假的一天,我回到租房,一进门,满屋子的小飞蛾。 屋子里有一袋核桃,是父亲生前种植的最后一批果实,母亲千里迢迢寄给我一口袋,我舍不得吃,结果都成了飞蛾。 我看着那些核桃忍不住大哭:“爸,我想你了。” 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听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