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坡指的是码头东边的一条柏油路,路面宽阔,一览无余,爬坡而上,就能走到圣雅各布教堂。不过我更喜欢西边的一道无名小坡。 从码头往西,走到基本无路可走,左边是沙滩,前边就是海水的地方。路北现出一条小小的林荫道,沿这条道走上六七步,道路西折,挂成一道坡来。缓缓而上,林荫覆盖头顶不足百米,便将我重新暴露在湛蓝的天空下,倒正好能辨明自己的处境,北侧靠坡,南侧面海,靠海一侧延伸着几段木质护栏,半途有一处望海土台,好像人造小海岬。在那里,看夕阳最好:火红的落日,乳白的船帆,不知疲倦的飞鸟都在,只是要把这些和人物一起入镜却不易。 从走进林荫道的那一瞬,就仿佛走进了一场魔术的序曲里,只经过这么一道过滤,我便从日常的人声和沙滩的风景过渡到一个更纯粹的所在。 爬上坡顶,北面是一望无际的黑麦田。七月的黑麦过膝,在风中摇晃。碰上断断续续的云遮日,就不仅是风卷麦浪,阳光会在麦田上打下滑动的光影。麦田于是从褐色到金黄,从低调稳重到英气逼人。假如不是爬上这段坡,我万万不能想到,坡上会有平坦广袤的田野静静地躺着。 田野那么开阔,然而,除非绕道而行,从这里往教堂的路却只是一人宽。路边就是山坡,山坡下是一幢幢两层高的房子,房前是大海和码头,波光粼粼,一两点船帆缓缓移动。 这羊肠小道下的草坡上散落着灰白的群羊。它们如履平地,闷头食草。而那座13世纪的教堂就在羊肠小道的那一头,三角形白色墙面简单而古朴。 一对情侣坐在教堂前的大石块上,面朝脚下的码头和更远处的大海。 走过许多回西坡后,初见时那魔术般的狂喜一次比一次褪去一点色泽。不过西坡始终是赏心悦目的。 这条坡聚集着成群的崖沙燕,和每年都在贝蕾特老太的屋檐下筑巢的家燕小家庭不同,崖沙燕的大家族把各自的小窝一个挨着一个地安在沙石缝里。白天里它们极速地飞蹿,在空中捕捉昆虫也相互打斗。声音清脆,一声接着一声。我曾发了傻劲去盯着燕群里的一只燕子,眼睛刚跟着往东,燕子已往西飞去再往东回,就这么,我立刻就跟丢了。 崖沙燕喜欢在傍晚时分俯冲到沙滩上,兴之所至地吃上一口昆虫,更多时候,是要衔一嘴沙土来装修自己的窝。它们冲到沙滩又荡漾回半坡上,再俯冲而来。涛声唱着不变的低音,燕子轻巧地亮出高音,如扬起的秋千,圆润流畅。 除了燕子,坡边草也有自己的光泽。有一天,就在我准备结束散步回屋时,一种透明而温柔的蓝色甜蜜地刺激了我的眼睛:一只蝴蝶,一只静悄悄在草上等我注视的蝴蝶。这就是我一直梦想过,以为不可能亲眼见到的蓝翅蝶吗?熟悉“蓝翅”这名字,是因为我曾居住在蓝翅街25号,那条路正是以这一种小巧而美丽的蝴蝶命名的。据说蓝翅曾分布较广,但因为生存环境遭到破坏,如今不算常见。眼前这蝴蝶,身子湛蓝,湛蓝色往羽翅方向晕染开,渐渐淡开,有一种淡紫晕染出来。羽翅边缘镶着蓝紫色线条,其外又是白色的毛茸茸的一圈。这只雄性蓝翅一直耐心地等我拍完照才跳到邻近的那根开着紫花的三叶草上。 这依然是坡上的魔术。我一边不得不离开,一边发现蓝翅跟随我飞着、跳着:可能是同一只,也可能此时此刻和此地,蓝翅原本不止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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