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出门散步,在河坊街和南山路的交叉口无意间发现了勾山樵舍,令人欣喜。这里是杭城著名才女陈端生居住过的老宅,经过修缮,已焕然一新。陈端生写《再生缘》,书尚未完成而人已逝世,杭州另一位才女梁德绳为她续完此书,成就一段佳话。《再生缘》问世之后,文人学士争相阅读,正如陈端生所说“惟是此书知者久,浙江一省遍相传”。它和《红楼梦》一起,被誉为“南缘北梦”,得到陈寅恪、郭沫若等著名历史学家的高度赞赏。在1954年完成的《论〈再生缘〉》中,陈寅恪称“《再生缘》实弹词体中空前之作,而陈端生亦当日无数女性中思想最超越之人也”。陈端生和梁德绳皆是清代杭州城的著名才女,她们的风姿神韵,令后世追怀不已。由陈端生,我不禁想起了清代杭州的诸位才女,尤其是由林以宁、徐灿、冯娴、钱凤纶、柴静仪、毛媞、朱柔则等人结成的蕉园诗社。 与当今爆红网络的“名媛”不同,她们出身于文化世家,言谈举止中透露出诗书气质。她们志趣相投,“月必数会,会必拈韵分题,吟咏至夕”,吟诗填词,她们的“文学沙龙”引领着时代的风潮。梁乙真在《中国妇女文学史纲》中,谈到蕉园诗社对钱塘文学,乃至整个江南女性文学创作的影响,即“终清之世,钱塘文学为东南妇女之冠,其孕育滋乳之功,厥在此也”。 西湖、西溪是她们创作的素材,钱塘、仁和厚实的土地是她们的支撑。春天阳光明媚,西湖景色宜人。柴静仪同林以宁、钱凤纶、顾仲楣、顾姒、冯娴、李端明乘着画舫,泛舟西湖,举行六桥舫集会,作诗填词,悠然自得。柴静仪的词《点绛唇》生动地记录了这次愉快的集会。林以宁的长诗《钱塘观潮》中“海外千山合,江边万谷鸣”一句,写出了钱塘江大潮风号浪吼的雄壮气势。西溪河渚,梅花初绽,朱柔则和顾春山两人相约赏梅,写下了著名的《约顾春山河渚观梅诗》,“楼外有梅三百树,美人不到不开花”,数百株梅花,如同知己,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看花的人,朱柔则的才情形象生动地跃然纸上。 和今天相比,她们的娱乐方式更少。湖中荡舟或者湖畔散步,便是最常见的。或迎着晨曦到湖心亭,或趁着月色游孤山,活色生香的生活留在了一行行文字中,也无意之中增添了新的故事。劝夫向学和课子读书是其中动人的篇章。毛际可《张昊传》称张昊嫁给同郡胡文漪,“夫妻才致相埒,琴瑟倡酬无虚日,且劝夫力学”。在张昊的劝说下,胡文漪努力向学,师从著名学者毛先舒,和诸匡鼎、洪升为文友,互相切磋学问,“文行益有闻”。顾若璞修读书船,课子读书,名动杭城。其《卧月轩稿》卷三有《秋日为灿儿修读书船泊断桥下赋诗》谈到她为儿子读书专门造了读书船,停泊在断桥一带,督促儿子读书。除此之外,顾若璞还经常和妇女一起谈论河漕、屯田、马政、边备等国计民生的大事,体现了一种强烈的经世致用倾向,此事被清代诗坛泰斗王渔洋收录《池北偶谈》。 在三百年前,没有电话,也没有微信,时光很悠长。虽然车马都很慢,却阻断不了夫妻之间的思念。沈用济在北京游幕,客居在京城红兰主人处,妻子朱柔则画了一幅《故乡山水图》寄给丈夫,并题诗“应联夫婿无归信,翻画家山远寄来”。沈用济看到画作之后,立刻启程返回杭州。一时之间,传为爱情佳话。 冯娴和钱廷枚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两人的文字酬唱,合在一起,成为《和鸣集》,应了“琴瑟和鸣”这个成语。毛媞和徐邺也是令人羡慕的夫妻。姚礼在《郭西小志》中记载徐邺北游,毛媞作诗寄去,有“君去马蹄声未远,妾心先已到长安”,受到时人的艳称。毛媞以诗为子,可见其对文学的痴迷。有人送宜男草给她,希望讨个吉祥,以后生个儿子,毛媞却笑着说诗就是我的儿子。母亲生病,她割股疗亲;丈夫生病,她割臂和药。这些在当时成为美谈。她把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都写到了诗里,虽佳人薄命,却留下了动人的文字。 清代杭城才女追求生命的价值,具有强烈的个性意识。钱凤纶在《与林亚清》的书信中,谈到她打算作画一幅,题名就叫《蕉园雅集图》,把诗社中的五人放置在乔松、茂竹、清泉、白石之间,让蕉园诗社的精神永远流传下去。蕉园结社的盛事,在文学上固然不能和竹林七贤、竹溪六逸相比,而在诗酒风流上能相媲美,也不虚度此生了。 在某种意义上,诸位才女的文学书写赋予了西子湖阴柔之美,成为杭州城市特质的重要组成部分。她们虽已远去,但湖边的遗迹,却在静静地讲述着那个时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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