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前一批同学去坐了一次西湖游船,我们把自己的身份转换成一名游客,到西湖游一次,到这天地之间游一次。上岸后我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游湖的时间太快,眼睛一眨都进入立冬了,眼睛再一眨,也不能再眨了,再眨你也不能让白驹的脚步慢下来,于是我们开始谈论慢生活。 慢生活这个词刚开始出现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对它表示出足够的敏感,后来才发现,它除了有商业企图之外,还是对一种生活方式的提倡,比如说你路过一条酒馆林立的街区,你不能只是路过,不能只是拍了照片后发发九格宫,你要坐下来喝一杯的,喝一杯才是受欢迎的,最好是呼朋引伴地去喝,或者办张会员卡之类的,最好把酒存在那里。同样对于诸如民宿一类的精品酒店,你最好也能去睡上一晚,睡了才知好与不好,没有睡过都是臆想,都是自己对自己耍流氓。最近老有人问我杭州刚开的无人酒店,我说对不起啊,我的家就在杭州且也已经靠近西溪了,我有什么理由去住上一晚呢?当然如果能做试睡员,那或许也能成为慢生活的积极分子。 在我看来,慢生活实际上是在旗帜鲜明地反对浮光掠影,然而作为一名游客,有时又不得不参与到一日游乃至半日游当中,比如我们有另外一个提法就叫观光,这个光是光顾的光,也是光景光阴的光,表明时间是像子弹头一样飞过来的,或像一束光打过来,这也正如蜉游于天地之间,相对于宇宙,人不也是这样吗?最近人们谈论和期待的事情就是杭黄高铁即将开通,我们去淳安千岛湖就大大提速了,那么提速干什么呢,还不就是去那里发呆或过慢生活吗?而不是在汽车上发呆,虽然汽车已经够快了。 所以这里也会出现一个悖论,木心说从前慢,但从前是回不去了,这是指从前的日子和场景,比如从前的火车站,可能你下了电车和三轮车什么的,三步并两步就可上车找到自己的座位了,但是你现在到杭州火车东站,你要找到那个检票口可能中间就要换好几次气。现代化的目的之一是为了快,所以不要老跟我说从前慢,你老说从前是没有用的,从前许仙和白娘子都可以恋爱,从前的雷峰塔是没有电梯的,但从前也有轻舟已过万重山。你要说就说现在慢,现在慢才是了不起的,因为现在慢从某种程度上是逆向行驶,这个向不是空间的维度,不是人们熟悉的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虽然这里的枣树也可以指时间,可以是朝花夕拾。 想想以前的出差和旅游吧,那就像带充电器似的肯定要带上一本书的,特别是在火车上,可能还要带副扑克牌,但现在子弹头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所以能在那上面安静地看一本书几乎是奢侈的,不是说环境不行了,而是我们的心跳得太快了,或者说是心已经乱了。头发乱了,还可以有摩丝进行安抚或镇压,实在不行戴上一顶帽子,但心一乱连书都看不进去了。 所以我特别佩服那些还能在地铁上看书的人,因为看手机我也能做到。坐着看书也不奇怪,有的人站着挤着还能看书,这是我要在内心默默致敬的,这样的看书肯定不是做给人看的,而且我凑近过去一瞧,看的还不是功课和策论试题,看的是小说一类的,在那么快的地铁上还能做那么慢的事情,这是不容易的,这让我想起我当年的老校长,他在四十年前的公交车上也是手不释卷的,要知道公交车当时是晃得厉害的。这样在地铁上看书的人往往是要坐上好多站的,他们往往是穿过一个城市去上班和下班的,所以我觉得他们真是处理好了快与慢的节奏,这从某种程度上比诗歌中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还要厉害。当然睡你也是很厉害的,去新疆睡要有广度,但再广你还是成不了骏马;去西藏睡要有高度,但人还还是做不了鹰;去海南睡要有热度,但我还是成不了热带鱼。那我们大部分时间只能在杭州睡,枕着西湖和西溪,枕着运河和钱塘江,或者是枕着一本书。 一本书,一个书店,或是一个西湖,这意味着杭州的慢生活是有可能的。 比如以前荷花枯了就连根拨掉了,现在则留那么一部分给人看看,至于听不听雨声暂且不管,现在的人看看多半是要拍照的,这一拍不就慢下来了吗?以前的秋叶落地是马上要被扫掉的,现在也会留下一些,有人会捡上几张,特别是家有小孩要做手工的。如此这番,我们对大自然的馈赠就能够敏感起来,这实在是一件大好事,我们也就真的能慢下来了。包括杭州的下雪天,一雪遮百丑,而西湖下雪,则是复活了无数个张岱啊。这个时候你反而不能慢了,你一慢园林工人已经把树上的雪打掉了,也把路上的雪扫掉了,这当然是无可厚非的,在今天要寻找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境地是不太有了,那怎么办呢,那就在小区里好好地拍一张雪景吧,如果所有的人都赶赴断桥,那杭州的腰就真的要断了。 “你年轻人怎么会有腰呢?”我现在总是想起当年在稻田里老农对我说的话。割稻时朝前看,那一片金黄看得真是绝望啊;插秧时朝后看,那一片水田几乎望不到边。这时再看看头上的云,它走得真是慢啊,你要用它揩揩汗吗,这在诗歌中行,在生活中只能解下脖子上的毛巾,我还不敢解皮带,因为腰上还插着一本历史复习资料,靠着熟练背诵《尼布楚条约》等,在若干年之后,我成了站在讲台上的一员,有一天当我读到一首叫《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的诗歌时,我觉得我走路也慢,说话也慢,动作手势也是慢条丝理的,如果要说理由,除了性格和脾气,我想主要是因为我生活在杭州,我有足够的慢它一生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