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乌老火车站站台

浙江东阳是建筑之乡，我的父亲十几岁时就来杭州做泥水匠，打工几年迎来新中国成立。公私合营时期，他顺利进入省级国营建筑公司，我们举家离乡有幸成为“新中国的新杭州人”。

记忆里，一年一度的春节回乡，与亲人团聚是我们小时候每年过年时必须的选择！老家的风俗是男人出外打工，春节回老家过年那是一条天理，否则临近春节末见踪影，会被乡亲们视为不好之兆。

那时候春节来临时，父母亲当务之急就是张罗回乡之事。我的主要任务是去城站排队购买火车票，6-70年代经济拮据，我们会特意购买晚上的加班车，虽然乘车时间长但票价便宜。

启程回乡那天的傍晚，我们一家先步行几公里去城站，赶19点18分的始发列车。来到城站广场已是人山人海，春运期间黑压压一片人群，根本分不清要上的那趟列车的入口处。父母亲在外多年，回乡之路已是经验老道，提醒我们分辨提着“大包小包”乘客的定是往上海方向，“肩挑扁担行李”的是我们同路人，往金华方向。我们领悟父母指点，排在拥挤的队伍后面很灵验，到了检票口果真能基本无误顺利进站。接着就奔向票子所定的编号车厢，尽快寻找最佳位子抢占一方。

加班车当时称“棚车”，实为厢式铁皮列车。这种车厢平时载运货物和动物牲口之用，春运期间为了增加客运的运力，临时调拨作为客运列车。上下这种车，要借助一部临时铁梯攀爬上去，类似动物爬上爬下。

“棚车”车厢内，一盏马式煤油灯是夜晚唯一的照明，随着列车的启动左右摇晃，蒙蒙胧胧只能看清对方的半张脸庞。“方便间”是用一块黑油布遮挡起来的，里面放二只木桶，内急时苦了女同胞，那简直是遭罪。

我记得一灯二桶已是车厢内全部的家当，整个“棚车”内乌烟瘴气、臭味熏天，乘客们席地而坐互探对方，聊天中寻觅悉知同乡，东拉西扯放大喉咙互攀亲戚，仿佛已成现实不亦乐乎。有一次，这边一派“和睦相处”的景象，那边却是“舌枪唇剑”为了一席之地互不相让，闹到不可开交的危急时刻，列车上有位部队派往支援春运的军人前来调解，军人的威严让争执的双方都会心软服众。这位解放军是一节车厢中唯一的乘务员，每到一站打开铁门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报站名，必要时主动帮助乘客搬运上下行李，还会提醒男同胞下车方便一下。

义乌老火车站

我们回老家的中转站是义乌县城，那是需要我们乘坐整整四、五个小时的路途……在后半夜到达的火车站，我们回乡的路才走了一半。列车还未进站，大家都已急不可待，一场更坚巨的任务还在等待着我们：冲下车赶去汽车总站购买到目的地的汽车票，一旦落空意味当天无法回到家。列车到站，车厢铁门咣当一开启，人流仿佛是水库泄洪一涌而出，各自撒腿奔跑向同一个目标：“汽车总站”。

跑到“终点”，汽车站已是排了长长的购票队伍，轮到我们一天只有一班次的客车早售完了，无奈只能买到离老家十公里以外的歌山镇。等到中午，坐上一辆货运加班汽车，车颠人晃吐干黄水到达目的地。天不作美下着雨夹雪，归心似箭的我们为了离家再近点，选择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父母挑着行李担迈步在前走，我拉着妹妹的手紧跟其后，迎来细雨送走雪花，泥泞黄土路在脚下，遥望前方不远的村落，家乡亲人期盼我们快点到家！

下午四点我们走进村口，在一棵百年的大樟树下奶奶已经等待我们多时，她快步冲来抢挑行李，用一辆木制独轮车把我们接回家，走进那日思夜念的老屋“此里”。奶奶还送上一只小“火炉”让我烘热。

过了一会，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索粉”端上桌，我们夹起粉条，水煮白鸡蛋清晰可见，狼吞虎咽快速下口“老实真食危险好食”（家乡方言意为非常好吃）。

晚饭是奶奶早已准备好的一桌家乡菜，“土鸡煲”、“杨梅粿”、还有一盘类似江南臭豆腐的油炸“糯米肠”，外脆内嫩闻起来微臭吃起来却满嘴留香，越吃越爱吃。此时这一路的艰辛早已忘到九宵云外，慈祥可亲的奶奶让我们感受回老家真好！

杭州到东阳的距离其实只有160公里左右，在6-70年代却要用一夜一天的时间。前几年我每次带着家眷回老家，一边开车一边诉说这段“峥嵘岁月”，他们都听了耳朵起老茧，我却越说越来劲，儿时的回乡路实在难忘！

今天我们老家的交通已是四通八达，感觉回家乡路变得越来越近。每当春节回到曾经熟悉的“朝西台门”，那间木屋老宅依旧还在，奶奶却早已离我们而去。往事历历在目，百感交集！儿时的春节是多么快乐，总期盼过年来得快些再快些……到了花甲之年，我总觉得春节是那么惆怅，又但愿来得慢些再慢些！

作者：叶幸先 杭州清河中学74届九班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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