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好像要想下雨,冬至夜是一年当中最漫长的。冬至日,按照钱塘泗乡人的习惯要吃汤团,也就是糯米团子。四十年前,吃糯米团子是一种享受,一年也就是清明和冬至两次。泗乡人在清明节上坟,冬至没有上坟这一习俗。 年尽岁毕,田间的活已经少了下来,泗乡男人都在准备着打年糕,谈话中都在说,年糕粳米和糯米是四六开还是三七开更合理。我家的石磨又开始忙碌了起来,邻居们拿着浸透了的几斤糯米,前来我家排队磨粉。 一只石磨,一根绳索把木头推子吊在楼板下的搁杀上。一个人推着磨,另一个人把着方向并且向石磨添着米,石磨的下面放着一只团箕盛放磨好的米粉。石磨在打转,石磨的孔中不断地在添加糯米。推子的榫头被磨得精光精光的,并且还不时发出“咕嘎!咕嘎!”的声音。等待的邻居们在议论谁家的米浸得透,做出来的糯米团子细腻。 我家的糯米粉,趁空挡已经早早磨好。冬至前夜的傍晚,灶披间里已经热热闹闹。团箕上的铺着米粉,钵头里放着米粉母亲在加开水,并且不断搅拌和搓糅着。母亲喊着我们糅粉,我们就抢着干,糯米粉团越糅越大,也越来越硬了。 母亲一边在制作馅儿,有豆腐干肉片咸菜馅儿的,也有长豇豆蒸熟捣成糊再加一些黄松糖的,也就是现在的豆沙馅儿。我和弟弟在边上偷着吃一点馅儿,母亲说“少吃一点,还要裹汤团了。”母亲把糅好的糯米粉一个个“的”(音:die)下来,在手中不停地搓糅着,逐渐变成了一个圆圆的小球,然后两手敲扁,小球变成了一个塌饼,在用双手抖动着把塌饼变成碗型,好像现在的窝窝头一样,往里面装馅儿,最后把口子封住,做成一个平底。 母亲的手艺好,制作的汤团馅儿多、皮薄、底薄,有的人家做的汤团馅儿少,皮厚,底子更厚,吃了好长时间还是没有吃到馅儿,有时真的怀疑是否是实心团子。 家里二尺二的大锅水已经烧开,饭搁上放着春天时收集的竹子箬壳,防止糯米粘连。父亲早早地把柴火劈好晒干,蒸团子、煮粽子、石(音:sa)猪头之类都需要旺火,平时的稻草火温度已经远远不够了。 没用多长时间,灶头上已经热气腾腾,汤团的香味儿飘出来了,我们都在猴急地伸长了脖子等待着,嘴里在咽着口水。母亲把锅盖掀开,站在边上的我就马上伸出手去拿。母亲急声说,“不要急,不要急,都是你们吃的。烫的,等凉一些再吃。” 糯米团子见风就起皮,一起皮就不粘手。母亲就用大碗盛两个拿到早已上床的奶奶床前,让奶奶品尝,奶奶说,“长富拉姆妈,放在床头柜上,吾今朝肚子已经饱了,明朝吃。”母亲说:“姆妈,趁热吃,冷了味道要变的。”母亲递过筷子,扶起奶奶,并且给奶奶披上棉袄,看着奶奶吃下一个汤团,才满意地收作碗筷。 母亲只给我们吃两个团子,一个咸的,一个甜的,不让多吃,多吃要肫(泗乡人也发dun的音)食的。 泗乡人的冬至夜饭还要请祖宗阿太,买一点肉和鱼,杀一只鸡,烧几个菜,供上一点自酿的酒,奶奶信佛,已经念好了许多经,分给了各房儿子。平时,奶奶念佛,半闭着眼,还敲着木鱼,过一会儿,用小木棒蘸着红墨水在黄色的经上轻轻地点一下。我就问,“奶奶,用小木棒这么点一下很简单的,何必那么认真?有谁知道您念了几遍经。”奶奶会很生气地说:“侬个小人啊,不好这样说的。人在做,天在看。骗菩萨要天打杀个!” 泗乡人说,冬至大如年;泗乡人还说,“晴冬至,烂年边;雨冬至,燥过过。”明日就是冬至了,我真的希望明天是个雨天,那正月里就能雪雪燥燥地过几天。父母亲在世时就会在冬至前打电话来说,“早点回来过冬至,汤团已经裹好了。”家里的电话我还存在手机里,记在脑子里,可惜手机上再也不会跳出父母亲这几个字,再也听不到父母亲叫回家过冬至的声音了。 今天早餐吃了两个团子,一个咸的,一个甜的,味道很像当年母亲做的,这是多年前的学生家长送来尝鲜的。 明天就是冬至夜,哥哥还会像从前一样请祖宗阿太拉,烧一点纸经。冬至夜最长,我希望做一个好梦,梦见父母亲在天堂里的生活过得比从前好。
作者:袁长渭,1964年5月出生于浙江杭州,中学高级教师,多年担任中学校长,曾经担任西湖区教育局副局长、蒋村街道办事处主任、转塘街道党工委书记和西湖区发改局局长,现任西湖区灵隐街道人大工委主任。爱好写作和摄影,《浮山良户头》、《18路车》、《湖埠里——铜鉴湖畔好地方》、《母亲的杭州篮》等文章杭州日报整版发表,《脚踏车》和《露天电影》等五篇文章被杭州市政协收入《杭州记忆》,摄影作品《钱塘晚霞》和《茶镇新景》获摄影大赛大奖,个人的公众号为《钱塘往事》。 ▼延伸阅读▼ 泗乡晨归人,孑行探初雪 请年菩萨、放炮仗、拆福礼…钱塘沙人的年俗 十里桐洲九里花,一江春水两岸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