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笔者曾参与《情归西湖——西湖文化名人墓探寻》一书的写作,有机会与诸同仁遍访西湖众多名人墓葬,亲历实地,时有所感。其后即以《见节何须见时穷》一文写葛岭陈文龙墓,以抒所见。收入书中,至今已逾十年。 常言“时穷节乃见。”这当然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但真正时穷到国亡家破的地步,毕竟还是少有。若细细算来,自秦汉以后,二千年间,大一统王朝的覆亡,尚不过十。人寿几何,能轻易遇得上这样的考验吗?更何况如遇赭衣半道,二世而亡那样的暴秦政权,它的覆亡又何足挂齿,值得为之尽什么节,赴什么死!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中说:“蓋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晋、宋、齐、梁之兴亡,无与治乱者也。为臣者轻视斯民之水火,即能辅君而兴,从君而亡,其于臣道固尝不背也。” 这里所说的“见节何须至时穷。”是指当国未破,时未穷,人皆衣冠之际,这节实际上依然存在,同样在考验着一个人,毫不含糊。 陈文龙画像 现在就谈谈陈文龙。他在度宗咸淳四年(1268)廷对第一,被赐名文龙。丞相贾似道重之,数迁监察御史,以诤谏朝政得失。故文龙处言路之要津,足以一展怀抱。回顾有宋一朝,对言路的通塞,应该说还是十分重视的。在开国之初,即在太庙密室树立比后世宪法还宪法的誓碑。虽然全文只有三条,其中一条就是“不杀士大夫与上书言事人。”且以天殛为誓。这在二十五史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还找不出第二例来。南宋赵汝愚在进呈《皇朝名臣奏疏》的序言中,曾精辟地说:“臣窃惟国家治乱之原,系乎言路通塞而已。”只一句话,真称得上是千古不易的至理名言。故宋虽因后晋石敬瑭割辽边境重地幽云十六州终不得复而难改积弱之势,然存世之久,二千年间,仅次于汉而愈于唐、明、清而文明富庶为世所称。究其根本原因,应该就在这里。 但是,此时的贾似道权倾朝野,自理宗开庆元年(1259)督师鄂州之战之时,在已知蒙哥汗死讯以后,不能料其必返而横江截杀于其半渡之际,却于忽必烈即将渡江北返充其量只剩下不过几十分钟的时间里,竟主动遣使与忽必烈议和。由于鄂州议和的特殊性,如此国之大事,不仅时间仓促,而且范围只在议和者两人之间, 谈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因此存在着掩尽天下人耳目的可能性。贾似道抓住了这个世所罕见的机遇,文过饰非,掩和不言,假话误国,一举奠定了其后十六年一身系天下安危的虚假局面,玩君臣于股掌之上。当其时所置台谏,凡有所建白,皆需呈似道始行。故其后蒙军围襄樊五年无援而上不得详情,终至不可收拾。试问当此之时,陈文龙处言官之责,对朝政得失,又将如何?向似道呈还是不呈稿?这犹如后世有些关键时刻的表态,你这个态怎么表,其严酷或甚于战火与炼狱,这中间就有一个时未穷时的节,要做到直道而行并不容易。陈文龙的节就充分表现在这里,不呈稿,虽忤似道亦在所不顾。其后反对行类田法,责襄阳之失与范文虎、赵溍、万石之任,终惹似道被黜而旋罢。此皆时未穷时之节,其后不屈之节,岂偶然哉! 杭城西湖江干湖墅图(局部).清康熙55年至雍正5年间彩绘本 文龙先前数梦岳飞,而死于以岳飞为土神的忠显庙,世谓岳王为文龙前身。后人葬文龙于上智果寺旁,与原为下智果寺的岳王庙为近邻,当符文龙生前所愿的最佳归宿。 正因为如此,笔者在其后参与写作《杭州的水井》时,特意调查了上智果寺与其中的参寥泉。史书所载,此寺原创于后晋开运元年(944),为吴越王钱弘佐所建,原在孤山,寺中的“参寥泉”与苏轼的关系甚深。后在南宋建延祥观时,寺迁葛岭,有泉适出寺后,好事者仍名参寥泉。传说当年寺内大殿正梁由孤山移来,其上尚存苏轼所写的字迹。 现此寺为葛岭路3号。据附近居民相告,此寺大殿后,山崖边的一间住房内,有一口水质非同寻常的水井。由于解放后智果寺一度曾为浙江省高干疗养院,如同现在洪春桥的浙江医院一样。当年就曾用泵抽取此井之水洗涤医疗器材。至1958年,此处改为机关宿舍,这间有井的小屋,也被分配为住房。近年这里的古建筑将修复,保存,住户已陆续搬出,这间小屋已被砖头封住。据井边的一位老奶奶告知,井还在室内,过去一直在用。 如今时间一晃也过去了十年,为写本文,笔者最近重访此地,人是物非,只见破旧的铁栅门上贴满了水电费的单据。门虽锁,但稍作摆弄,即可启门而入。进得门来,但见两旁断墙残瓦,一派破败景象。绿树蔭下,小径依稀,尚可循路而入。路边杂草丛生,时有几口搁置石上被人遗弃的高可及胸的小陶缸,积水盈盈,水中小虫不知人间何世,依旧悠悠然上下游动,自得其乐。到得一处,挺立着一座有红漆方柱的四开间二层楼房,楼下数间尚有数家锁着门的人家,厨房桌上还摆着新鲜的似乎买来不久的蔬菜。想必可能有人利用此处原住户已经搬走,这几间尚堪居住而无需房租的地方,权作安身之处。转过此楼正面,后面有一座相当宽阔的木楼梯,原想沿梯而上,一看究竟。谁知道我手扶梯栏,一脚上去,楼板却应脚而碎,根本无法上去,只得望楼兴叹。但心想此楼规模不小,骨架尚好,将来整修后,似乎还可利用,作一个什么陈列室或是办公室还是可以。再过去,就看到了当年嵌于山岩边的那块《参寥泉》古碑尚在,被封在附近住房内的那口水质清洌的古井想必也应该不会有意外,将来重修之时,这两处千万要倍加珍惜,这是上智果寺仅存的遗迹,一定要保护好,不可掉以轻心,等闲视之。 笔者在这座早已废弃的古寺残址中,边走边看,未曾遇见一个人。心想如果是在晚上,我的感觉又当如何?这里会遇见聊斋志异里所写的狐仙或什么怪异吗?但我想这一切都会过去,常言物极必返,当年陈文龙墓正因为地处偏僻,而避免了清理西湖墓葬一劫。如今上智果寺破败如此,正好为其后的恢复与重建做好前期的准备,连动迁工作都不需要了,但愿有生之年能见到这一天,到时候我一定会再来。 作者简介:朱祥林,1930年生于杭州。1959年山东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分配到山东五莲一中任外语教师。1978年调回故乡,在江城中学任教,为该校资深历史高级教师。1990年退休后,继续在浙大附中、美院附中等诸多名校任教,于2003年离开讲台。近年来参与编撰多种书籍,发表相关历史文化论文数十篇,并为大资福庙前殿撰写有关张宪的历史背景。现为杭州古都文化研究会与上城区政协文史研究会理事,省、市历史学会、岳飞研究会、西溪文化研究会与杭州市风景园林学会等学术团体会员。 ▼延伸阅读▼ 朱祥林:浅谈良渚古城 人间更觉重西湖---首届“西湖陈文龙文化节”侧记 他是“西湖三忠肃”之一,唯一一位死后封神的南宋名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