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快报 记者 徐王俊
老家在浙西,准确的地理位置是江山清湖街道前村村。这里三面环山,一条窄窄的村道从中穿过,最后一直延伸到大山脚下。
村子虽然偏僻,但安逸宁静,所以每次长假我都会回老屋住上几天,缓解一下老鼻炎,带孩子听听鸟叫、晚上数数天上的星星,这次国庆也不例外。
村里人喜欢聊天,一壶茶、一包烟、一条长凳,几个人围坐在院子里能说一上午,从国庆阅兵,到家长里短。
四叔说,村里最近出了一个名人,赵先富家的女儿,残运会上拿回来了3块奖牌。一边邻居也搭话:“电视台都来采访了,听说奖金十来万。”
虽然自己做的是记者这行,但老家这个小村子有人被采访,却是从我记事起就没遇到过,带着对孩子的关心,我到赵家坐了坐。
赵先富拿出一袋桔子,和我边吃边聊:“女儿得奖是真的,是全国残运会,代表浙江省去比赛,拿了两个银牌和一个铜牌。前些天电视台来采访过,但是十几万奖金是外面瞎传的,残联是给了3000元慰问金。”
(我回家查了资料,老赵说的比赛其实是上个月在天津结束的全国第十届残运会暨第七届特奥会,江山市培智学校的姜华军、赵舒曼(衢州仅2人)代表浙江省参加特奥会乒乓球项目男女单打、双打及混合团体比赛。最终,姜华军获得一金一银一铜,赵舒曼获12至15岁A组女单亚军、16至21岁B组混双亚军和16至21岁A组季军。)
16岁的舒曼现在读高一。小姑娘扎着马尾辫,丹凤眼,皮肤黝黑,个子不算高,因为训练的关系,身体很结实。16岁也正是“小臭美”的年纪,微信上发来的自拍照,堆上了各种美颜+滤镜……
听老赵说,舒曼是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查出多动症,比较严重的那种,另外智力发育也缓慢,只有3岁儿童的水平,所以二年级就转学到了离家10多公里的特殊教育学校,寄宿在校,每周回家一次。
“舒曼转到培智学校后,我们又生了二胎,一个女儿,现在9岁,舒曼寄宿在学校时,我们能多照顾下二女儿,现状就是这样。”
在特殊教育学校,除了文化课外,其他课程的设置都是有针对性的。比如做手工、学烹饪,这些都为了让孩子今后能有足够的生活自理能力。让赵婶高兴的是,舒曼现在的生活自理能力还可以,有时还会帮着家里烧早饭,最拿手的是面疙瘩。
也是因为特殊教育的特殊性,那里的体育老师是不容易“被生病请假”的,体育课成了每天的必上项目。赵舒曼从开始就被老师带去练乒乓球,一半是兴趣,一半是天赋,球技提高很快,第二年就在衢州市级比赛中拿了第一名;之后又到杭州参加省一级比赛,陆陆续续也拿了不少奖。
奖牌都在学校保管着,我没有看到,但每次比赛后的运动服和号码牌,舒曼都当宝贝一样藏着,听说我这位叔叔感兴趣,特意把这次比赛的赛服穿给我看,红色的,很鲜艳、也很好看。
舒曼性格开朗,很爱笑,从和爸妈偶尔的争辩中可以看出,是个不太愿意服输的人,但对妹妹却百依百顺,有时还会受妹妹“欺负”,妹妹吵着要手机看动画片的时候,她都会让出手机给妹妹。
我翻看了她的微信朋友圈,最近一条消息停更在8月30日比赛结束的那一天:我的比赛已经打完了,拿了两银一铜,没有拿到金牌好可惜呀!
问她得奖开心吗?她很沮丧,“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太紧张了,其实我可以拿金牌的,现场失误了,没有发挥好。”
问她为什么喜欢打乒乓球?她天真地说:因为每次比赛的时候都有自助餐吃,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好开心!去杭州比赛的时候,还吃过一次西餐!
但毫无疑问,人生中的第一次高光时刻,让她有了更大的念想。
她悄悄告诉我:教练说两年之后还有一次比赛的机会,选拔上,我一定要拿金牌。
随着特奥会的结束,舒曼在学校的训练强度减小了不少,正常的文化课多了起来,但她似乎不太感兴趣,还想着能多练练球。可是前村这一个小村庄,公共健身设备一样都没有,除了偶尔骑电瓶车去隔壁村打球,更多只能自己对着墙练,于是就有了买张乒乓球桌的想法。
对这个要求,老赵不置可否;很多事,父母从实际出发,不愿说破。
老赵夫妻平时在工地打工,七年前盖了幢三层小楼,里外统统装修了一遍,条件在村里算过得去,买一张千把块钱的乒乓球桌,还真不是钱的问题。
“当初练乒乓球,是一种身体训练,和在学校里学烹饪、做手工是一样的,让她能够生活自理,打球也就那么一回事!”
我挺理解老赵的,在中国想靠打乒乓球出头,想想都心颤,但又觉得哪里不甘心:“也许一直打下去,打得好,以后可以试试培训课教练?”
老赵苦笑摇头——这次比赛前的集训,需要家长陪同,他打工的工地正好放假,所以他每天早上7点,就把舒曼送到训练场,每天练习3个小时,再把她送到学校,一直坚持了一个半月,直到正式比赛。
“就算这样又能怎样?和正常孩子比,我们水平也不算好的,再说有谁愿意找这样特殊的孩子呢?她以后的路怎么走,我们真没想好,只想着等她高中毕业了再说。”
特奥会是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简称,是基于奥林匹克精神,专门针对智障人士开展的国际性运动训练和比赛。其目标是:为智障人士提供参与社会的平等机会,使他们有机会成为对社会有用,被社会认可和尊重的公民。
但现实生活中,走向社会是非常艰难的一步。
老赵的犹豫其实很大程度来自于舒曼高中毕业后怎么办?还可能有学校一样荫护她、训练她继续打球?
几乎所有智障孩子的家长都不愿见到毕业的那一天。
我问舒曼,以后想做什么?
舒曼抬起头看看我,转身看看爸妈,最后看着比赛号码牌,摇摇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