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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两次高考
2022-05-16 09:06:20杭州网

马可·奥勒留在《沉思录》中说过,“时间好像一条由发生的各种事件构成的河流,而且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因为刚刚看见了一个事物,它就被带走了,而另一个事物又来代替它,而这个也将被带走。”

一年又一年的高考,就是我们看到的时间“河流”中一个年复一年的“事物”。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高考,真的是改变命运的艰苦之举。对于农家子弟来说,就是一条跳出“农门”的险峻之路,就是扔掉农村“泥饭碗”、端上公家“金饭碗”的艰苦、执著之途。

我的高考虽已过去近30年,但仍时常梦见自己坐在考场上奋笔疾书。奇怪的是,梦里的高考成绩一次次都不够理想。我一身冷汗地醒来,方知是惊魂一梦。

父亲很相信算命先生的话,认定我读书能成才

我参加过两次高考,一次在1993年,另一次在1994年。其实,我的高考从初中一毕业就进入了准备和冲刺状态。

1990年,我初三复读结束,本来是想考一个中等师范学校。父亲说,“你能当一名教师能成为‘公家人’,就算是咱们祖坟‘冒青烟’了。”

父亲说这话是有个美好依据的。据说我3岁的时候,有一个从湖北过来的算命先生到我家,一见到我就摸着我的后脑勺说,“这孩子后脑勺长,是个读书郎!”

我的后脑勺确实长得比较突出,直到现在,每次理发我都会不厌其烦地对理发师说,要根据我的后脑勺特点打理头发,不然后脑勺总是一个“蒙古包”。

但父亲很相信算命先生的话,从那时起他就认定我读书能成才。我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他们顶多初中毕业,我的大姐甚至一天学都没上。父亲对他们不上学或中途退学,都不在意,却把“宝”押在了我的身上。

未料到,那一年河南省不允许复读生报考中师。我们复读生只能去读高中,否则要么回家种地,要么外出打工。那时,打工潮已成澎湃之势,许多同学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了,他们当中现在办企业当大老板的也有好几个。

我压根没想出去打工,父母对我的期望也不允许我有这样的非分之想。中师不让考,无奈之下,我就报考了县城一所重点高中。

父亲说的祖坟“冒青烟”的事,也只能等到3年后了。

在当时学校师生眼中,“农村班”的学生都是从乡下学校择优录取的,朴实又上进,肯学、成绩好,受到师生器重

我所在的高中学校,学生大都是县城里的孩子。我们这些农村学生被单独编为一个班,称为“农村班”。但我们都以“农村班”为荣,因为在当时学校师生眼中,“农村班”的学生都是从乡下学校择优录取的,朴实又上进,肯学、成绩好,受到师生器重。

我在“农村班”寒窗苦读3年,睡“高低铺”,一日三餐在食堂窗口抢排队伍,围在一个用石棉瓦当顶盖的自来水房里洗碗、洗衣又洗脚,晨晚奔跑在砂石铺成的简易操场上……

食堂经常做的一道菜是青萝卜烧猪肉。大锅烧的萝卜炖猪肉,肉片是陪衬,食堂师傅舀上一勺,用筷子扒开来看,寻不到几片猪肉。有一位同学,每次都先吃完萝卜块,再去品味那几块宝贵的肉片。我们有时冷不丁袭击一下,能抢到他压在碗底的那几片肉。后来,他改变了吃法,先吃肉再吃萝卜。高中毕业20年聚会时,他还开玩笑向我们讨要“肉债”呢!

那个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在神州大地吹遍,特别是邓小平爷爷在1992年1月发表了南方讲话,东南沿海呈现出一派“东方风来满眼春”的新气势。班里有些同学熬不了学习的苦,又受到声浪正急的“打工潮”影响,卷了铺盖到深圳、东莞闯世界去了。

没多久,我们就收到他们寄来的照片,他们留起和“天王巨星”郭富城一样的头发,穿着时尚,脸上没有了在校读书时的“菜色”。看得出,他们喜欢打工的生活。

初中女同学寄来一封热烈的信。我脸红心跳地瞄了一遍后,生怕搅乱了我专注读书的心,赶紧把信撕碎了

“农村班”大多数学生还是立志走高考这条路。

为了高考的胜利,青春期的我们对贫瘠的物资生活一点也不抱怨。同时,我们更坚定地拒绝陷入“情网”,恪守“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把与异性交往的渴望深深埋在心底。

我的一位初中女同学在邻县读中师,她寄我一封清纯而热烈的信。我脸红心跳地瞄了一遍后,生怕那些浸透着柔情的语言搅乱了我专注读书的心,赶紧把信撕碎,丢到了教室后面的下水道里。我要心无旁骛、孤注一掷地追赶着高考的岁月。

班里有一位女生,因为学业压力大,患上了轻度抑郁症。班长是个热心男子汉,晚上陪她在操场上散步谈心。听说那位女生很受感动,周末回家带了一罐酱爆猪耳朵送给他解馋。

大家以为他们在谈恋爱,班主任也侦探到这消息,找班长和那位女生进行了一周的思想教育。

学校经常在操场上开全校师生思想教育大会。校党总支书记是一位部队转业干部,山东口音,腰杆挺直,讲话字正腔圆,话语中闪烁着很强的思想性、政治性和教导性,每次训话都专门强调严禁早恋。

我们“农村班”学生本来在反对早恋问题上立场就坚定、态度就坚决,这一次次的教育更让我们青春的原野上长不出一寸恋爱的小草。

为了在高考期间能安心休息,我和同学搬出学校宿舍,在外面找了一家酒店。未曾想,夜里酒店外车来车往,吵得我们一夜未眠

高中三年1090多天,每天都是高考的倒计时。

星星未走,我们已起床诵背;午阳正辣,我们趴在桌子上打个盹;黄昏渐落,我们仍捧着书本在校园周边僻静处苦读;已是深夜,我们才从座位上起身去宿舍睡觉。

河南省1990年代初的高考,安排在骄阳似火的七月。高考那几天,天热,蝉躁,蚊虫多。当年的考场上也是绝对没有空调的。

高考前,同学们都开始补充营养,以最佳的身体状态奔赴考场。有的提前半年就喝补脑安神的药,有的父母定期把炖好的鸡汤鸭肉送到学校。

我那时常和一位好友,到校门口小卖部买一种叫作“豆腐花”的干粉,其实就是豆奶粉,5毛钱1袋,用开水泡开,喝起来甜蜜蜜的,神情立马舒爽。

也就在那时,我才开始奢侈地吃上甜筒冰激凌。但第一次吃的时候把甜筒扔了,以为那只是用来盛装雪糕的纸桶子,没想到还能吃下去。

高考前两天,学校放假,让我们舒缓一下紧张三年的身心。

为了在高考期间能安心休息,我和几个同学搬出学校宿舍,在外面找了一家酒店。未曾想,那家酒店离马路近,夜里车来车往,吵得我们一夜未眠。

第二天,我们赶紧退房,又回到了学校宿舍。虽然要忍受蚊虫叮咬和满屋子的汗臭味,但毕竟没有汽车的吵扰。

接下来,我们连续考试3天,共考6门功课。我读文科,有几门功课需要大量背诵记忆。我强记能力不行,对背诵有恐慌感。

那一年,河南省的高考录取率仅为三成多,我们学校估计三成都不到,应届考生录取率更是“十里挑一”。

考试结束,我一身疲惫、满脑昏沉,预感出师不利。

高考一结束,老父亲就上北京找打工的二姐三姐,向她们筹集我读大学的费用。但是,我的第一次高考失败了

家人对我的第一次高考充满期待。高考一结束,老父亲就上北京找打工的二姐三姐,向她们筹集我读大学的费用。

但是,我的第一次高考失败了。

老父亲在北京得知我没考上大学,也不再向姐姐们筹款了,千里迢迢回到家,一声没吭。老母亲在一个暴风雨的夜里病倒了,村医说是胃寒造成的,但我猜想是因为我的落榜。

哥嫂当时在深圳打工,问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出去挣钱。

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体格,瘦弱,估计承受不了打工的辛苦。又想到祖坟要“冒青烟”的事,总不能轻言放弃吧。

就这样,我加入了复读生的行列。

我先到县城里另一所重点高中报名复读。上了一周的课,有一天傍晚遇到了一位小学、初中都同窗共读过的女生。我对她的印象一直不错,那天我们就在学校操场边上畅聊了一晚上,晚自习也没去上。

事后,我对自己白白浪费时光很是自责,担心以后还会禁不住相约聊天,聊天就要浪费时间。复读生浪费时间是最大的罪过。

第二天,我匆匆离开了那所高中,又回到母校复读了。

复读生在学校里被称为“老革命”。有些人复读多年,甚至有“八年抗战”的老复读生,他们早生华发,面容憔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看了让人心疼。

我加入“老革命”队伍后,一门心思地去“啃咬”功课,尤其是需要大量记忆的几门文科课程,更是下足功夫嚼烂舌头去背诵。第一次高考翻船,就是记忆不佳、知识点没背住造成的。

对我们这些惜时如金、满脑子都是高考的“老革命”来讲,听一首歌、看一本诗集,都是一掷千金的“豪赌”。但,青春的茎秆终究是要向阳而生的

复读的日子很沉闷。

“题海”深如马里亚纳海沟,模拟考如一日三餐那般频繁,学校橱窗里张贴着每次考试的排名,更如泰山般压得我们不忍直视。

1994年,河南省高考又进行了改革,实行“3+2”的考试科目设置,即文科考语文、数学、外语,再加政治、历史2门。这对我来说也算利好,可以少背一门功课。

那时,港台歌曲流行在大街小巷,汪国真、三毛正在为我们的青春代言。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汪国真)

——“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荡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每想你一次,天上就掉下一滴水,于是形成了太平洋。”(三毛)

对我们这些惜时如金、满脑子都是高考的“老革命”来讲,听一首歌、看一本诗集,都是一掷千金的“豪赌”。

但,青春的茎秆终究是要向阳而生的。

一个周末下午,我在教室后排的座位上做高考模拟试卷,听到前面一个女生正在哼唱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

这样的歌,正是我们渴求的心灵甘露呀!当时在教室里的几个人跟着那位女生学唱了一下午,忘记了书本,丢弃了“题海”,在最原始的卡拉OK中尽情感受青春的律动。

公布成绩的那天中午,全班聚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当班主任拿了成绩单出来,所有人都自觉列队,屏息谛听。宣布到第三张时,恰好是我的

又到一年最热的季节,我第二次走进考场。

考前,我也加强了营养,从第一次高考时的“豆腐花”升级到葡萄糖——我到学校卫生室买了几盒葡萄糖口服液,每次进考场前嘬饮几支,既是提神,也是压惊,然后步履坚定地走向高考战场。

考后是一个月左右的等待成绩。我对第二次高考充满自信,对照标准答案估计了一下分数,考个重点大学也有可能。

公布成绩的那天中午,全班学生聚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脸上全是紧张、不安和渴望。当班主任拿了成绩单出来,所有人都自觉列队,屏息谛听。宣布到第三张时,恰好是我的。

我考了全班第三名,分数刚好达到那一年河南省的重点线。如愿以偿,我考进了第一志愿学校。

一个月后,我准备启程报到。老父亲从一个生锈的铁皮盒里拿出一沓钱,有几张的边缘也被铁锈腐蚀了。我在哥哥的陪同下,从镇上坐上柴油三轮车到县城,从县城坐上公共汽车驰往200多公里外的火车站,再从火车站第一次坐上绿皮火车,远涉山河,跨出山海关,到2000公里外的北国春城——长春,读大学了。

女儿今年要高考了。

我想起我们九十年代的高考,此高考与彼高考已经很不一样了。

因为疫情,这届毕业生的高中三年大部分时间都在上网课。就连大学提前报名和面试也都在网上进行。

隔着一层冰凉的手机屏,我能感受到微信群里家长和孩子们的焦虑。压力是实实在在的。现在的高考,真不是我们那时候“只吃萝卜不吃肉”就能坚持下来的。

是的,高考在不断变迁。但更多的是外在形式的变化,不变的是压力锤炼下的青春。

也许,没有高考的青春反而是不完整的。

我相信,经过锤炼的青春,才能伸展出一双穿云破雾的人生翅膀!

来源:杭州日报    作者:文 吴杰    编辑:钟一鸣    责任编辑:方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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