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华与阿爱 阿布有两个最要好的小姐妹,经常来看她。一个是宝华阿布,一个是阿爱阿布,她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她们来了,阿布就会回忆起自己的青葱岁月。 阿布说,那时,她们经常到东坡路的大世界去看戏文,三个人只买一张票。因为门口有时不撕票根,一个人就拿着票先进去,然后到楼上再把票子掼落来,第二个人捡了票子再进去,第三个人如法炮制,这样一张票可以三个人看。 有次看戏文的时候,阿布带了只肉包子拿出来吃,一口咬下去,里头的油卤儿一下子彪(射)出来,彪在前面看戏人穿的绸衫儿上,直往下淌。三个人吓得戏也不看了,赶紧逃。 家住十五奎巷一个老式墙门里的宝华阿布,长得慈眉善目,气色红润,坐在那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她看到我,总是笑眯眯地跟阿布说:“彩凤,脚个伢儿蛮乖巧的,而且长得一股福相,你看两只耳朵多少大,下毛你好享他的福的类。” 阿布说:“乖个骨头脑髓!只要少闯点祸,我就烧高香的类。要想享他的福,趁早蛔虫朝下。等他出山,我老早嘎古(死)的类,就叫嫑吃力不讨好,黄胖双年糕就好!” 阿爱阿布长得凶神恶煞,三角眼,倒挂眉,脸色铁青。她一来,人还在门洞口,二楼就听到她“彩凤、彩凤”的喊声,阿布这时就会笑着说:“疯婆儿衣(又)来的!” 阿爱阿布说话做事都风风火火,就是有些神经质,我见到她很害怕。阿爱阿布耳朵有点聋,所以讲话声音特别响,阿布说她“喉咙梆梆响,自己是聋棒,或当(以为)人家都是聋棒”。 一进家门,阿爱就说:“地下介格噶逢的啊!”马上拿起扫帚一阵乱扫,看见桌上堆着东西,就说:“还不晓得收作(收拾)收作!”然后一阵乱抹。阿布见了她无可奈何,背地里总是叹气,说:“阿爱蛮可怜的,到个毛(现在)还是个孤老太婆,没儿没女,钟头衣(又)不大准,下毛连个送终的人都没。哎!” 阿爱阿布原是杭州手帕厂的工人,独身一人住在后市街一个七拐八拐、墨黑铁塌(黑漆漆)的破平房里。记得有次阿布带我去看她,她翻箱倒柜摸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从里面拿出一只,类似于齐白石用了六把钥匙才拿出来的,出了乌花的广式月饼给我吃。 阿爱阿布见到我怕她的样子,就说:“慌啥西慌?我会吃了你啊?佝头缩脑,像啥样子!彩凤,脚个小鬼你太宠的,已经八你宠得斗为(底线)都没的类!” 然后把我一把拉过去,说:“你要听阿布的话,你晓得你姆妈一生你落来,就生了场大毛病,所以奶水吃不来。全靠你阿布人工喂奶,用奶粉跟牛奶一口口喂大的。你小时光,晚上头随时要喝奶,你阿布为了八你泡奶粉,连牢两个冬天,不脱棉衣棉裤困觉。你两岁的类,晚上困觉,还要困了你阿布的肚皮高头,一放落就哭,害得你阿布一动都不敢动。你要晓得好歹,大起来要好好孝敬你阿布,你晓不晓得你,啊?” 阿爱阿布说的这些,其实我都已没印象了,唯一记得的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到闷热的夏天,屋里还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晚上,阿布就在小小的阳台上,放一张竹榻儿,用热毛巾抹一遍,然后让我躺上去。自己拎把小椅子坐在旁边,手上拿一把芦花扇,靠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胸口,低声哼唱着:“虫虫斗,鸟鸟飞,飞到高山吃白米。大的飞了去,小的管屋里。嘟,飞了去……” 我一只手捏着阿布下巴上的一颗肉痣,这是我入睡前的规定动作,问:“阿布,我是你生的,还是姆妈生的?”阿布说:“小木大,当然是你姆妈生的。眼睛闭牢!”这时,树高头的知鸟儿叫声阵阵,天高头的星星一眨一眨。 我在阿布家,小学上到一半,由于实在太顽皮,爸妈决定把我转学到缙云他们身边读书。我到那里,新鲜了不到一个礼拜,就开始闷闷不乐,爸妈问我怎么了,我说“想阿布了”。直到放暑假,回到阿布家,阿布拉着我,摸着我的头说:“小猢狲回来的,真当是拉哈(在)么咋厌,不拉哈么记挂啊!” ▼延伸阅读▼ 杭州话中的农耕文化印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