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25年后 第一次回家过年
中良(中)和快报记者的合影 这个年,对俞家来说,有点不一样。 往年,一张八仙桌无论围坐几个人,唯独缺了中良,今年中良回来了。 这是流浪这么多年后,中良回家吃的第一顿年夜饭。 为了这顿年夜饭,一家人等了25年。 俞中良是快找人接待过的一位特殊求助者: 他是聋哑人,不识字,哪里人、出生日期自己都不知道,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名字。 25年前,14岁的他和妈妈在火车站失散,随后被拐骗,在长达25年的流浪生活里,他就像“隐形人”一样,一边流浪,一边寻找妈妈。 去年3月12日,俞中良找到快找人栏目。在介绍杭州的照片上,看到小时候吃过的小吃、看到过的船,他就从西安赶到杭州来找妈妈。 经过我们的努力以及很多好心人的帮助,俞中良找到了家人,3月19日,我们送他回到嘉兴南湖新丰镇杨庄村的家里。(都市快报曾连续报道) 都市快报首席记者 杨丽 记者 高薇 摄影 江玥 熏肉 农村开饭早,5点不到,厅堂里,八仙桌上就已热气腾腾。 红烛高照,鸡鸭鱼肉七八个菜,两边摆满了两排酒杯,是祭祖的传统。 菜是大姐做的(记者注:二姐在夫家过年),中良帮不上忙。他做的菜,家里人不喜欢,因为他喜欢放辣椒。也许在外流浪多年,中良的饮食习惯也变了,“妈妈说放辣椒不好吃”。 过年前,我们几个人去看中良,中良扎起围裙,一定要让我们尝尝他的手艺:熏肉炒辣椒。 “这是熏肉,我熏的。”中良指指准备下锅的一盘肉,又拉着我们跑去院子里。 他一只手像扇子一样扇着,比划着告诉我们做熏肉的过程:他在院子里搭了架子,然后用橘子皮什么的起火,把火灭了,再把肉放在上面熏,“我在湖北的时候,看他们这么做的”。 院子里,两只小狗拴着,看到人来兴奋得又叫又摇尾巴,铁丝网圈了一块地,鸡鸭鹅在里面晃悠,鹅是中良从小鹅养起的。 农村人都很朴实,中良回家后,一直想着要谢谢帮助过的人,托大姐买了10只小鹅。他买来饲料,妈妈在家喂,在他记忆中,“鹅蛋很好吃”,所以,他想让我们也尝尝美味,我们摇着手说“不要”,他嘴角抿抿,折回厨房炒熏肉。 “我弟弟这个人。很记恩的。”二姐夫说。 除夕前两天,工厂放假,中良下班后,就帮着家里准备年货,买烟花、螃蟹,帮着杀鸡切肉,做糯米圆子……他都晒在朋友圈里。 烟花 吃好年夜饭,中良跑去二楼阳台看烟花,星星点点的烟火划亮深蓝色的天空。 中良边用手机拍视频边发朋友圈,又和在湖北宜昌流浪时认识的好心人杨师傅视频,杨师傅让他去宜昌:“我们这边天气好有太阳,来这边卖玩具吧,很赚钱。” “太远了,不想去。”中良摆摆手。 五年多前,中良流浪到西安,过年时,杨师傅会喊他到宜昌过年,中良也会坐车去,在那住几天,晚上也不闲着,去当地广场上卖卖玩具。“过年的时候,城管休息,那时候会比较赚。”在外流浪这么多年,中良也学会了一些“生存法则”。 杨师傅一直喊他过年去宜昌玩,年前去看中良时,他就比划着跟我们说“火车上很挤”,又伸出四根手指,是“火车票要400元”的意思,“太贵了”,他撇撇嘴。 “他宁可发红包过去,也不愿意去。”二姐夫本也打算说去宜昌看看,但小舅子中良不肯去,“他说来回时间长,他还要上班呢。” 中良现在在一家人造丝厂做打包工,工厂是家福利企业,他对自己目前的薪水比较满意,还拿出手机给我看短信——工厂里会把每个员工的当月工资明细,以短信形式发到他们手机上。 虽然中良不识字,但对数字敏感,他伸出一只手,比划着说,自己加班的话,一个月有5000元左右的收入。 春晚 吃过饭,父母在楼下看春晚,中良没有看春晚的习惯。 被拐骗后,年纪还小的中良四处流浪,在各地的火车站靠捡垃圾养活自己。但过年时,火车站也清冷了,没吃的,他就在火车站里,看看车站里的电子屏幕…… 后来,他流浪到湖北宜昌,也是在火车站附近靠捡饮料瓶生活。年三十,有时也会和一起捡垃圾饮料瓶的朋友在店里吃饭,大家AA制,大概每人30元,就吃得很饱。 认识杨师傅后,中良在杨师傅的帮助下租了房。房间里有电视,但“很模糊,看不清”,中良“说”,他宁可和朋友出去玩。 到西安后,中良跟人学卖玩具,一起的有五个人,都是聋哑人,也是和家里人失散的。过年时,他们会结伴去卖玩具,因为可以卖得比平时贵一点。 中良在阳台上看了会烟花,现在农村里放烟花的人也少,他有点意兴阑珊,摇摇头说“只有一点点”。杨师傅又发来视频“诱惑”他:“我们这边烟花好看,过来吧!” 中良还是摇摇头,发了红包过去,给杨师傅的儿子。在宜昌的时候,因为杨师傅经常要出去跑车,中良一直帮着杨师傅带孩子。过年去杨师傅家,他也是大大小小拎一堆东西,有不少是给孩子买的礼物,“当自己孩子看。”杨师傅说。 红包 中良很节约,回来后,姐姐给他买了新鞋,但他一直舍不得穿。 我们去看他的时候,他脚上穿的还是当时来找我们寻亲时那双皮鞋,已经破了。寻亲时穿的那件仿皮夹克,晒在阳台上,他“说”:“这衣服好,穿不坏。” 但这个新年,中良给自己置办了新“行头”:一双新皮鞋,200多元;一条新裤子,80多元。 给杨师傅儿子发了红包后,中良下楼给爸爸妈妈发红包,两位老人各1000元。 妈妈拿出两件新的高领毛线衫,老人一直身体不好,怕冷,平时也不怎么出门,但也许每个母亲对孩子都有种天然的直觉,所以买来的毛线衫尺寸刚好。中良选了件黑色的套上,看着很精神。 中良给大姐的孩子包了红包,又准备了给二姐的红包。初一,他要和大姐他们一起去二姐家拜年。 家里父母年纪大了,妈妈身体又不好,大姐也是聋哑人,俞家里里外外,现在主要靠二姐在张罗。中良回来后,二姐一直为中良的事跑前跑后,包括办手续、找工作。 中良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些,他都记在心里。 逼婚 不过,中良也有小烦恼——被“逼婚”。 儿子回来了,中良父母多年的揪心放下了,但又有了新的操心事,就是中良的婚姻大事。 从中良回来后,妈妈就一直念叨着“要讨个娘子,讨个娘子回来”。 年前,妈妈陆续地托人给中良介绍对象,连续介绍了两个。“都是不会说话的,哑巴只能找哑巴。”妈妈靠在床头,叹口气,摇着手说,“因为没有房子,对方说算了。” “你看,没房子,娘子也讨不到。”老人摇头,从床边抽屉里一只塑料袋里摸出桂圆,招呼我们,“儿子买来给我吃的。” 但中良不急。 “还没想过结婚成家,”他说,自己现在一心想专心上班,多赚钱,把钱攒起来。 看得出,现在的他对未来有了具体的目标,而半年多前,中良对自己的未来还有些迷茫。 去年3月回家后,俞中良在一家工厂上班,每天一大早出门到傍晚收工回家,吃不下饭,妈妈担心儿子身体吃不消,让他别做了。我们也有点担心,替中良的未来担心:毕竟中良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他是不是还能适应这样高强度的工作…… 后来有一天,中良跟我们“说”:他想学点手艺,但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又怕没师傅愿意教他。我们帮他联系了杭州“胖子烧饼”的老板老应,老应愿意收中良为徒。 去年5月21日,中良一个人背着行李到杭州来学手艺,我们帮他租房,付了租金,还给他一些生活费,希望中良学好手艺,自己回去创业。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中良说自己不想学了,要回去。“太热了”,中良一只眼睛在流浪时,因为不肯去偷东西被打伤,看不清了,夏天,烧饼铺里温度高,汗水流到眼睛里,发炎了…… 当时,我们几个人内心有些懊恼,又担心中良回去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之后经人介绍,中良去了现在的工厂上班。我去他工厂里看他,轰轰作响的车间里,他换上工作服,戴上工作帽,挂上工作牌,抽出两根绳子把流水线上放下的包捆住,然后搬到小车上,推到电子秤上,用笔记下电子秤显示的数字,这一切,他做得很熟稔。 “他人很聪明,跟着学了半天就会了。”和他搭档的工友说。 “现在的工作,很安心。”中良伸出右手上下一晃,这是表示“安心”的意思。 我突然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创业,对中良来说,或许在工厂里上班,是最适合他的。我们帮助人,希望他好,但需要尊重他的意愿。 恋家 中良抬起两只手,并成一个尖角,这是“家”的意思,“现在每一天,在家都过得很安心,每天吃饭睡觉都很安心,睡觉也没什么心事。” 但流浪的日子里,“在外面睡觉,睡不好,头发痒,全身痒睡不好,肚子饿,人又冷”,他只有靠搜寻记忆中关于小时候家里的事情,拼命地想啊想,打发一个个晚上。 中良回来后,两个姐姐都对他很好,吃饭的时候,大姐会关切地注意弟弟的表情,弟弟还没说什么,她就把啤酒打开,放在弟弟面前,又递上杯子;中良去上班,她会给他准备好饭菜,装进饭盒里用袋子装好交给中良,中良到厂里热一下就可以吃了;二姐有时虽然会在电话里跟我们抱怨,但嗔怪的语气里却含着只属于家人之间的亲密。 “他现在在家多好,吃住都不用操心了。”二姐夫说,“他每天就是醒来上班,回来睡觉。” 我突然明白,对我们每个人来说,家是什么?家是我们不再操心的一个地方。而对在外流浪这么多年的中良来说,对家的依恋,是刻进骨子里的。 “现在和家里人住在一起,过年一起吃饭很开心,平时没事会出去逛逛。”中良的新年愿望是,跟老师傅学习怎么把包打得更好,把绳子穿得更快。 现在,中良把自己微信昵称改了:嘉兴市新丰镇扬庄材弟弟,对不识字的中良来说,他只能辨识字的形状,他在手机上找到形状差不多的字。 但这并不影响家在他心里的位置:新丰镇杨庄村俞家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