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古都中,杭州独占一份美感,她的美,恰如西子,美得刚刚好:半城山水,满湖烟雨,明前雨后品龙井,夏至未至赏娇荷,金秋九月飘丹桂,腊月寒冬一览白。 ---文化咖 《杭州有意思》这本书一看就是杭州本地人写的。
唯有熟得像街坊,才知道生意火爆的菊英面馆的老板娘,每年夏天要给自己放两个月的假,理由是想“窝里头蹲蹲”,如果追溯其思想源头,则是一句杭州古话:“好汉不赚六月钿。” 也唯有土生土长的杭州人,才写得出“如果‘八少女'喷泉是杭州人心头的朱砂痣,轻易不会与别人分享却始终默默放在心头爱,那么西湖音乐喷泉就是杭州人很愿意让给外地人的景点了”。 果然,作者林琳在简介里说自己“生在杭州,长在杭州,成年后离开杭州最长的时间,不超过二十天(毕竟年假最长只能请这么多)”。 对于我这个居住在上海的闲人来说,杭州这样的天堂,一年总要去个几趟。 于是,书里关于杭州城的好,我大约也了解一点。 我赏过西湖的雪景,在白堤的桃红柳绿里徜徉过,那个杭州人不太去的楼外楼,我也带朋友去吃过,因为窗外的春色实在好。 我去灵隐寺烧过香,看过西溪湿地的秋水和龙井村四月的茶田。 排两个小时的长队买过吴山烤鸡,吃过江南驿的小菜,也遇到过书里单列一篇来写的兔子姐姐。我至今记得那天点的除了名声在外的椒麻鸡,还有春笋烧步鱼和河虾炒香椿,兔子姐姐边记边微笑:“真会点!” 前年我去杭州的时候,体会了斑马线前车让人的杭式文明,公交车和私家车齐刷刷地停下来等行人通过时,仿佛整条路为之一静,真让人感动莫名。
“相比其他城市,杭州是‘理所应当'得刚刚好。半城山水,满湖烟雨,刚刚好;堵车时转头看见街心花园的郁金香,刚刚好;城市越来越大,却又没那么大,刚刚好;脚步越来越忙,却能一走就走到西湖边,刚刚好;事情越来越多,但还能容下几间二十四小时的书店,刚刚好;人行横道刚刚好。西湖刚刚好。你和我的爱,刚刚好;我的城,刚刚好。” 平心而论,这夸奖确实刚刚好,虽然难掩浓情蜜意,但算不上溢美之词。 况且,尽管林琳对杭州爱得深沉,立场却始终客观中正。
例如机动车让人这个日常美好,作者并没有将它归结为杭州人的知礼,却坦诚这项交通法实行起来花了不少时间,最终起到关键作用的是杭州公交集团。 书中写到2003年为了修湖滨隧道抽干湖水的西湖底,展现在众人眼前的简直是个垃圾场,大量的酒瓶、碗和烟灰缸,居然还有两辆自行车。 这一段让我想起宫崎骏《千与千寻》里邋遢的河神。宫崎骏说创作的灵感来自一条被污染的河道,那河里连自行车都捞出来过,于是安排千寻来把河神洗刷一新,这代表着人类的救赎。 《杭州有意思》里的这一篇还配了张插图,一个头戴冠冕骑自行车的古人正在往嘴里灌酒,身旁散落酒瓶无数。“绝不鼓励往西湖里丢东西!丢人!”诙谐的插图和这一句让我看得笑起来。
书里这样漫画式的插图还真不少,躺在肥瘦相间的东坡肉上的苏学士,披着丝绸围巾、手执天堂伞和张小泉剪刀、挥舞着王星记扇庄黑纸扇的卡通人物…… 保俶塔的塔尖歪了,罪魁祸首是风筝线,“放风筝的人也没想到吧”。 2013年,一艘游船撞倒了三潭印月的一座石塔,塔基以上全部落入水中,经过一番抢修,又原样搭了回去,一点看不出被撞倒过。“这么想想,乐高算啥啊!” 西湖断桥边有个亭子,黄昏时总有票友在那里唱戏,吊嗓子。“一出戏唱完,围观的人轰然叫好,哪怕那些人也并不知道好在哪里。” 这稍带谐谑的口气,让关于杭州的历史、典故和现代生活片段巧妙地交织在一起。 我一向认为幽默是一种精神的余暇,心里一松泛,眼前的世界顿时被镀上了一层柔光。 然而你可别以为作者只是个通俗的段子手。 她说李白更适合钱塘江而非西湖。“毕竟,你能想象一个在江边‘好风吹落日,流水引长吟'的诗仙,却无法想象出一个在断桥上叹息的李白啊。” 她摘录的白居易《吴郡诗石记》里的“既醉于彼,又吟于此,酣歌狂什,亦往往在人口中。则苏、杭之风景,韦、房之诗酒,兼有之矣”,南宋周密的《武林旧事·灯品》里关于灯谜的记载,都让我恍惚窥见金粉古都,影影绰绰地。
在庆春路上的新华书店当临时营业员的那一篇,在我看来就是很好的微型小说。 如今恐怕全国的新华书店都变成了大型购物中心——“但是那个夏天,还是在我记忆里,微微泛着白光。” 这结尾真耐咀嚼。 《杭州有意思》并非杭州民间故事或者旅行指南,虽然我绝没有看不起导游书的意思。 要知道,我读了一遍又一遍的舒国治的《门外汉的京都》,起先就是一些为亲朋好友介绍京都景点的文章。 事实上,我在看了《杭州有意思》之后做了不少实用的笔记,比如在哪里才能隔着湖水和残荷追随杭州秋天的脚步,哪家馆子的鱼头最美味,哪条路上的白玉兰开得如梦如幻。 《杭州有意思》收了近三百篇短文,内容之丰富实在让我惊叹。 它写风月无边、陌上花开、良渚文化,也写杭州的市长热线、民营快递之乡桐庐、杭州第一个连上因特网的人、普里兹克建筑奖获得者王澍设计的中国美院象山校区,为保留秋色白天不扫落叶的马路……真有点像那种一开十几年的专栏,可以源源不断地写下去。
“夏天第一朵荷花开的时候,报纸‘理所应当'地让这朵荷花上了头版头条。”
林琳女士是资深媒体人,她看过报社征集来的西湖结冰的老照片,接过读者热线,了解关于向媒体报料西湖边第一朵荷花暗战的来龙去脉。 媒体人的文章,风格大多干净爽利注重时效,用事实和数据说话。我认识的一位上海作家,随笔写得极好。有编辑称赞曰:“除了文采,还有惊人的信息量。” 内行人看的果然是门道。 这位作家写的题材被誉为“日常生活里的经济学”,他曾当过《上海商报》的记者和编辑。 《杭州有意思》也是这类佳作,堪称杭州生活美学的范文。 “杭州百晓生”林琳,为这城市的江湖立传真是再合适不过。 “杭州人的夏天,一定有一碗绿豆汤……在甘甜的口感里和入一味清苦,配上江南燥热的风和满耳的蝉鸣,是老杭州记忆里,夏天的味道。”过了梅雨季,江南的火烧天即将来临。 都市里赚六月钿的苦命人,正宜从这本有意思的书里借得几许清凉。
作者:戴蓉,70后,复旦大学教师。生于闽南,安家上海,曾旅居日本。煮字非疗饥,只是欢喜。爱花草、美食和心肠软骨头硬之人。代表作:《草木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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