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林和靖墓。©雲廬里摄，2017 孤山在唐代时，就已经有了繁盛的梅花，且唐代的孤山是“岁寒三友”松、竹、梅齐聚。而孤山后来能够“著闻四方”，则始于“梅妻鹤子”的“宋和靖处士”（李祁在《巢居阁记》）。在今孤山之阴，和靖处士墓仍存。 梅妻鹤子山中相 林逋（967－1028年），字君复，后人称为和靖先生、林和靖，杭州钱塘人（一说浙江大里黄贤村），北宋诗人，世称“西湖处士”。少时父母早亡，家境贫寒。但他发愤读书，好学上进，经史百家无不通晓，且擅书画，工诗词。林逋性情恬淡好古，不趋荣利，终生不娶也不出仕。初游历于江、淮之间，四十余岁后归隐于杭州西湖孤山，二十余年足不及城市。
▲ 林逋像，源自日本狩野常信《三十六诗仙图卷》，纸本，水墨设色，纵37.3cm、横860.1cm，日本京都诗仙堂藏
据宋沈括《梦溪笔谈》、清《湖山便览》，林逋在孤山隐居期间，常泛小舟，游西湖诸寺，同时又驯养了鹤一只名“鸣皋”（《湖山便览》言一只，《梦溪笔谈》言两只）。若有客来访又恰逢其泛舟湖上，家童即放鹤上天。林逋见到白鹤在湖上起舞盘旋后，必归棹而回接待客人。又传林逋在孤山隐居时，在孤山隐庐周旁多植梅，故有“梅妻鹤子”一说。
▲ 南宋.马远《林和靖月下赏梅图》，绢本设色，纵24.5cm、横38.6cm，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因林逋，孤山多梅，且林逋爱梅、亦是赏梅的高手。据清范祖述《杭俗遗风》：“梅花之盛，莫过孤山、金沙港二处。孤山为宋处士林和靖先生隐居之所，其墓在也。有巢居阁一所，放鹤亭一座，白鹤一双，梅花三百六十株。”明高濂在《四时幽赏.孤山月下看梅花》言：“孤山旧址，逋老种梅三百六十，已废；继种者，今又寥寥尽矣。孙中贵公补植原数……携尊吟赏，则‘暗香浮动、疏影横斜’之趣，何能真见实际！”
▲ 孤山月下看梅花，源自《四时幽赏》，明高濂撰，野间三竹画，1667年跋写本
林逋隐居孤山二十余年未进城，名气甚大。宋真宗几次请他出仕都被拒，只得赐号“和靖处士”（南宋张岱《西湖梦寻》），赐与粟帛，诏命地方长官须“岁时劳问”。林逋闲居无事时，尝在茅草屋旁自筑墓穴。临终之前，曾遗诗《自作寿堂因书一绝以志之》于后人，云： 湖上青山对结庐，坟前修竹亦萧疏。 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 前一句自喜一生不为天命君权所苦，隐居生活飘逸自乐。后一句借古讽今，先言司马相如即使死后，汉武帝从他家里还发现了一封谈封禅的奏书，极尽谄媚之语以歌颂汉武帝功德，为文人所耻笑；后暗中讽喻了当时热衷于仕途的文人，特别是那位临终时懊悔未曾劝谏宋真宗受天书、封泰山的一代名相王旦（957－1017年，北宋名相）。 林逋隐庐时与玛瑙寺毗邻，故和靖与时玛瑙寺高僧智园（976－1022年）常有诗文唱合。智园曾有诗《赠林逋处士》云： 深居猿鸟共忘机，荀孟才华鹤氅衣。 满砌落花春病起，一湖明月夜渔归。 风摇野水青蒲短，雨过闲园紫蕨肥。 尘土满床书万卷，玄眕何日到松扉。 在诗中，智圆高度称赞了林逋的人格与才华，认为林逋不仅是位泯灭机心的、过着渔舟唱晚的无拘无束、优游自在生活的高人隐士，而且还是一位有着荀子、孟子般的才华与风度的饱学之士，却任凭万卷诗书淹没于尘中。最后自问：“如此高士俊杰，世间的帝王何时能够授以紫袍请他出山呢?!”问题是，林逋自己不出山，但被北宋名臣范仲淹封为“山中宰相”：“山中宰相下崖扃，静接游人笑傲行”（范仲淹《和沈书记同访林处士》 ）。 天圣六年（1028年），林逋逝于宋仁宗在位时，宋仁宗赐溢“和靖先生”，成为中国历史上少有的由皇帝赐封的隐士，因此名声更大。 宋室南渡之后，杭州变成了行在。绍兴十四年（1144年），孤山诸刹智果观音院、玛瑙宝胜院、报恩院、广化寺等尽迁出，空其地以建道观－四圣延祥观和御圃，仅北宋林逋墓独诏存（《咸淳临安志》）。故有南宋著名学者朱熹（1130-1200年）言： “宋亡，而此人不亡，为国朝三百年间第一人！” 自林逋隐居孤山终生不仕不娶，并“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以来，孤山便不再孤寂。由于林逋，孤山的梅花充满了诗性、灵性、神性，引得远近众人来孤山踏访寻梅。一时间，孤山成了赏梅胜地，以至“寻梅”成了杭城的千年习俗。 而林逋在世时，不少文人雅士便朝圣般地来到孤山。据说最早造访的是北宋著名诗人梅尧臣，随后是北宋文坛宿将范仲淹。而林逋去世后，孤山更是引来诸多文人雅士探幽题句，如东坡、陆游、辛弃疾、杨万里等。林逋在孤山把个隐士做得彻彻底底而名垂青史，孤山则因此而声名远播，成为西湖著名景点，林和靖开发孤山功不可没。 元杨朝英在《水仙子.西湖探梅》里道： 雪晴天地一冰壶 竟往西湖探老逋 骑驴踏雪溪桥路 笑王维作画图 拣梅花多处提壶 对酒看花笑，无钱当剑沽 醉倒在西湖 因为林逋在孤山种梅、赏梅是文人心里的高洁象征，故作者在此曲中，追攀林逋诗意和王维画境的高远超脱的风雅甚为后人称道，“西湖探梅”由此成景，亦自此成为了杭州文人的一个梦，也因此有元李祁在其《巢居阁记》中的感叹： 钱塘之胜在西湖，西湖之奇在孤山， 而山之著闻四方，则由宋和靖处士始。
▲ 民国明信片“西湖探梅”，图中：左为宝石山、右为孤山。 ▼延伸阅读▼ 此“白堤”非彼“白公堤”，之：白公堤之谜 ↓ 见 下 页 ↓ 暗香疏影梅花魂 每到梅花盛开时，林逋是每日赏梅、饮酒、吟诗、作词，怡然自得。在其遗世诸多咏梅诗中，首推《山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诗中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句一直被喻为咏梅的千古绝唱，流传极广，被认为写尽写绝了梅花的气质风韵，其中“疏影”与“暗香”二词既写出了梅花稀疏的特点，又写出了梅花的芬芳。此后，“疏影”与“暗香”成为了梅花的代名词，为后人咏梅的经典语句，如：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王安石《梅花》） “长与东风约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苏轼《六年正月二十日，复出东门，仍用前韵》） “疏影横斜事已非，小园日暮锁芳菲”（陆游《缃梅》） “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明高启《咏梅九首》） 等等。南宋词人姜夔（kuí ）“且征新声”，自度《暗香》、《疏影》二曲。正是林逋引起的这股咏梅风，让孤山梅花与林逋之名一起在文坛上得以炽热，从而造就了孤山醇厚的梅文化。
▲ 雪霁策蹇寻梅（林壑，即林逋故庐），源自《四时幽赏》，明高濂撰，野间三竹画，1667年跋写本。
林逋的高风亮节与梅的高洁品质交相辉映，为比林和靖年轻40岁的欧阳修所称道。欧阳修（1007－1072年）在他晚年所作的《归田录》中称：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评诗者谓前世咏梅者多矣，未有此句也。又其临终为句云‘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尤为人称诵。自逋之卒，湖山寂寥，未有继者。” 欧阳修不仅对林逋的诗才，并且对其为人都有很高的评价。 与林逋年龄相仿的诗人王淇有《梅》诗曰： 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 只因误读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 苏东坡出生时林和靖已经去世。东坡对未曾谋面的林处士林和靖的为人和诗词均非常敬崇，自始至终捍卫着林处士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神圣地位，认为它超凡脱俗，甚至认为这是咏梅诗的“千古绝唱”。他在《和秦太虚梅花》诗中道： 西湖处士骨应槁，只有此诗君压倒。 东坡先生心已灰，为爱君诗被花恼。 多情立马待黄昏，残雪消迟月出早。 江头千树春欲岸，竹外一枝斜更好。 但殊不知东坡自己咏梅的诗一直被他人所称道，如诗中的“竹外一枝斜更好”句。 南宋著名的政治家与诗人王十朋（1112－1171年）有《腊日与守约同舍赏梅西湖》诗云： 西湖处士安在哉，湖山如旧梅花开。 见花如见处士面，神清骨冷无纤埃。 不将时节较早晚，风味自是花中魁。 暗香和月入佳句，压尽今古无诗才。 诗中最后一句对林逋之诗文才华极尽推许赞赏，并在《同舍再约赏梅用前韵》中以“却将梅花比和靖，花与人物俱奇魁”同赞林逋与梅花的高风亮节。其《点绛唇》词中曰：“凭栏咏，月明溪静，忆昔林和靖。”古人诗云：“人间蓬莱是孤山，有梅花处好凭栏”，其中首句取自白居易诗，而后句或出于此吧。 明张岱在《西湖梦寻》的《孤山》篇中更是以梅和林和靖为开篇：“盖闻地有高人，品格与山川并重；亭遗古迹，梅花与姓氏俱香。” 可以说，在中国的梅文化中，林和靖是最为绚丽的梅花的缔造者。正是有了林和靖，才有了此后文人墨客诗词文赋画中的梅花的“魂”。林和靖无愧于“梅魂”之称。 ▼延伸阅读▼ 断桥残雪雪不再，菡萏伴桥桥不断 林逋：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佛系” ↓ 见 下 页 ↓ 神清骨冷林“西台” 林逋书法造诣很高，常被比作北宋初期著名书法家李建中。李建中，因曾掌西京（洛阳）留司御史台，故又被称为李留台或李西台。 虽然林逋能书善文，长于诗赋，但林逋作诗时常随就随弃，从不留存。有人曾问：“何不抄录下来留给后人呢？”林逋回道：“吾方晦迹林壑，且不欲以诗名一时，况后世乎！”然“好事者往往窃记之”，故今所传三百余篇均为有心人所留也（《宋史.林逋》），而书法作品仅存世3件。
▲ 宋.林逋《自书诗》卷，纸本，手卷，纵32cm、横 302.6cm，行书34行，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现存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自书诗帖》是林逋仅存3件作品中篇幅最长的。东坡在跋林逋《自书诗帖》（《书和靖林处士诗后》）中高度赞扬了林逋的诗、书及人品： 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由俗。 我不识君曾梦见，瞳子了然光可烛。 遗篇妙字处处有，步绕西湖看不足。 诗如东野不言寒，书似西台差少肉。 东野是唐代诗人孟郊的字，他和贾岛时并称“郊寒岛瘦”。
▲ 苏轼《书和靖林处士诗后》，为林逋《自书诗》卷后段。
在书法上与东坡并称为“苏黄”的、“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黄庭坚在《论书》中认为林逋的书法在清劲处比李西台更妙（《山谷外集》卷九）：“笔意殊类李西台，而清劲处尤妙”。 北宋陆游对林逋的书法评价亦极高，他在《跋林和靖贴》文中对林逋书法作了十分生动和形象的评论（《渭南文集》卷三十）：“君复书法又自高胜绝人，予每见之，方病不药而愈，方饥不食而饱。”
▲ “宋林逋二手札”之一，纸本行书，纵31.5cm，橫38.2cm，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 “宋林逋二手札”之二，纸本行书，纵31.4cm，橫35.4cm，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 明沈周 《题林和靖手帖用东坡韵》（书“林逋二手札”后）
林逋具有孤高自傲的性格，明沈周在林逋手札后的《题林和靖手帖用东坡韵》诗中，认为林逋的清雅、闲致，有如超然之景： 我爱翁书得瘦硬，云腴濯尽西湖绿。 西台少肉是真评，数行清莹含冰玉。 宛然风节溢其间，此字此翁俱绝俗。 开缄见字即见翁，五百年来如转烛。 本文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雲廬里（Dream_Route）。致谢！
作者：云庐里，工学博士，热爱山水，业余时间爱好足量西湖，同时以工科研究的视角、图文的形式辨析西湖山水与人文的千年历史。公众号：雲廬里（Dream_Rou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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