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天津，1950年刚满12岁，便独自踏上了赴北京负笈求学之路。20岁那年，我如愿考入北京林学院，在这所云集了国内外一流园林专家的高等学府里，学习古建筑和园林设计。1962年，在我即将毕业之时，恰逢时任浙江省委书记江华提出要把杭州建设成为一流的风景旅游城市。但当时杭州园林设计等方面的人并不多。求贤心切的江书记亲自出马，专程到北京林学院招人。当时我们一批毕业生共8人被选中，就这样，我告别了北京，来到杭州园林局工作，想不到从此就是一辈子，让我与杭州结下了不解之缘。

刚到杭州时，我被分配在植物园工作，当时植物园放眼之处，芳草萋萋，坟茔漠漠，一片荒凉。但年轻的我并没有半点沮丧，反而为所学知识有用武之地而感到高兴。白天顶着大太阳和工人们一起挖泥除草种植物，晚上思考植物园的规划设计方案，全程参与了杭州植物园的开辟、建设和造景等工作。

杭州植物园

在我们的努力下，几年之后，那原先一片荒草地终于面目一新，成为一个曲径通幽、小桥流水、花香四溢，集知识与游玩为一体的旅游景点，很受市民欢迎。植物园规划设计等项目也因此获得了1978年杭州市科技进步奖。

1980年，在基层工作了18年之后，我被调任至园文局设计处担任副处长，1985年任局总工程师，同时被选为杭州市政协常委并担任城建工作委员会副主任，1988年又被任命为副局长兼总工程师。我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20世纪80年代初，因改革开放的需要，杭州的城市建设和西湖风景区的建设提上了议事日程。1981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把城市建设管理作为重要的一章，提出了要把杭州建设成为全国重点风景旅游城市的目标。作为风景区的主管部门——市园文局深受鼓舞，立即组织力量，以编制西湖风景区总体规划入手，抓紧对景区现状进行调查研究。调查发现，经过“文化大革命”，景区违章建筑增多，林木遭到严重破坏，绿地被侵占，坟墓在山区游览线路边时现。这些情况引起了省、市有关部门的重视，国务院办公厅下发〔1981〕70号文件《批转关于杭州西湖风景区情况调查报告的批示》后，违章建筑、破坏山林、侵占绿地等问题得到了遏制，并逐年予以纠正。

但是，墓葬问题却日渐失控。西湖山区出现了很多新墓葬，在不少景点附近的游览山道边都能看见。到1989年，墓葬点已多达34处，坟墓2万余座（不含南山公墓）。其中，城市居民、外地人的坟墓占新造坟墓数量的78%，而且坟墓建造出现了向豪华型大墓冢发展的趋势。作为主管部门，市园文局对此管不胜管。

20世纪50—60年代，毛主席、胡乔木都对西湖风景区的墓葬提出过批评。当时市政府进行过两次清理整治，并确定了8个墓葬点，规定只有西湖风景区的原住农民可以埋葬，而且要做土坟头，并注意绿化、不得砍树等，由西湖乡、园林局管理和审批。但“文化大革命”使西湖风景区墓葬的管理权分散，村、乡、区都可以批，有的村只要给钱就可以造墓。如此的多头管理，实际上是无人管理，致使坟墓大量增加，已明显破坏了自然山林和风景景观。

当时我已是园文局领导班子成员，对此很着急，曾多次研究办法，但效果不明显。情急之下想到近几年市政协对风景区的建设管理很关心、很重视，何不请政协来视察一下，于是我在一次常委会分组会上提出了这个想法，引起了城建专委会旅游组委员们的重视。1989年底，黄宏煦、孙鸿垣两位市政协副主席带领部分政协委员视察风景区的墓葬情况，我和园文局管理处的同志带路。

记得当时天有些冷，山上早霜依稀可见，黄副主席年事已高且视力不太好，孙副主席也已年近七旬，但他们仍坚持登上翁家山山顶。举目远眺，满山茶园整齐青翠，林木葱郁，群山轻雾缭绕。这初冬如诗如画的西湖山区景象使委员们赞叹不已。接着我们转过一个小丘，眼前茶地边的一片新坟墓使大家顿感愕然。那些新坟大都用水泥、花岗岩砌筑，其中有一座坟占地10多平方米，用黑色大理石砌筑，还砍了周边不少茶树。我们逐个细看碑文，大多是在1980年以后埋葬的，不少碑文上还写着“上海某某某”“江苏某某某”等字，显然是外地人的坟墓。据说这样一个墓穴，要收几千元到几万元不等的安置费，是当地村组织不小的经济来源，园文局难以制止。

翁家山，现为西湖龙井茶一级保护区

我们下山后，又乘车到烟霞洞一带，路旁就能看到新坟。黄老、孙老想下车，沿山坡爬上去看看到底有多少座，但我们怕两老太累，就没有下车，只在车上看了一些地方。

下午我们回到市政协就此进行了讨论，最后由冷晓执笔，综合大家的意见建议，草拟了一个《关于坚决刹住西湖风景区墓葬风的建议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提交常委会讨论。

《报告》提出了六条建议。大致内容是：

（1）设立西湖风景区墓葬清理领导小组；

（2）加强宣传教育，维护好西湖风景区；

（3）制定措施，严禁居民和外地人入葬景区；

（4）搞好公墓建设；

（5）对景区现有2万多座坟墓采取稳妥办法予以处理，平毁或迁出1985年市政府颁发《杭州市殡葬管理实施办法》后入葬景区的坟墓，1985年以前的坟墓也要分期分批予以平毁和迁出；

（6）停止在万松书院旧址建老干部骨灰馆工程，收回土地，按景区规划建设景点。

《报告》引起了省、市和有关部门的关注和重视，市政府立即成立了西湖风景区墓葬清理工作领导小组，由施锦祥副市长任组长，下设办公室，由园文局、民政局、西湖区、公安局等派员参加。小组多次开会研究，制定政策，统一部署，有步骤地开展清理工作。自1990年至1992年，历时3年，共平坟17794座，外迁374座，深埋488座。选定了回民公墓的地点，划定了景区村民的骨灰盒安放点，停建了万松岭老干部骨灰馆工程，基本刹住了西湖风景区乱葬乱建坟墓的歪风。

万松书院

今日我们再到西湖群山游览，感受到的只是山林茂密、山花灿烂、鸟语花香的自然境地，万松岭也恢复了历史上的书院，成为西湖旅游一个新的热点，民间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在此又勾起了游人的美妙遐想。

口述者：卜昭晖系第七届杭州市政协副主席，民进杭州市委会原主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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