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秀生前

广西百色市乐业县新化镇百坭村30岁的驻村第一书记黄文秀在开车返回途中遭遇山洪，不幸遇难。年轻的生命，就此定格在脱贫攻坚的路上，无数人不禁叹惜。

黄文秀的驻村笔记（来源：广西新闻频道）

各大媒体纷纷报道黄文秀驻村带领当地老百姓脱贫的事迹。她驻村的点点滴滴不仅令人感动，也让人们开始关注乡村振兴背后默默付出的平凡英雄们。

近日，习近平总书记对黄文秀同志先进事迹作出重要指示表示，黄文秀同志不幸遇难，令人痛惜，向她的家人表示亲切慰问。他强调，黄文秀同志研究生毕业后，放弃大城市的工作机会，毅然回到家乡，在脱贫攻坚第一线倾情投入、奉献自我，用美好青春诠释了共产党人的初心使命，谱写了新时代的青春之歌。

在中国，其实有千千万万个黄文秀，他们不辞辛劳，扎根基层，真心为民，埋头苦干，只因相信共同富裕就是“一个都不能少”。带领群众脱贫，是他们赤诚而火热的初心。

《人民日报》记者王慧敏（笔名劳罕）长期关注“三农”问题、多次蹲点曾经的贫困村——浙江省淳安县枫树岭镇下姜村，他把下姜村的脱贫致富之路写进《心无百姓莫为官》一书，书中就有一位这样的村书记。

【前 情 提 要】

“土墙房、半年粮，有女不嫁下姜郎。”

这句话，67岁的姜银祥记了一辈子。如今，从“穷脏差”到“绿富美”，一出乡村“变形记”在这里上演，其中走过怎样的艰辛历程，下姜村的老百姓自己知道，姜银祥知道。

1976年，淳安县枫树岭公社党委正式任命退伍军人姜银祥为下姜村党支部书记。

当时的下姜村，依然没有走出贫困的怪圈。村民最大的奢望就是填饱肚子。“让大家吃饱肚子，才算真本事。”揣着这念头，姜银祥硬是从县农科所“磨”来了两斤半杂交水稻种子。从试种到制种，下姜人填饱了肚子，下姜村摘掉了“半年粮”的帽子。

但紧接着，为了建起枫林港大桥，姜银祥和下姜村民又要勒紧裤腰带了。

一条让下姜人满心酸楚的“母亲河”

枫林港是下姜的“母亲河”，养育了祖祖辈辈的下姜人。然而，说起这条河，下姜人心里满是酸楚。

曾经的下姜村

枫林港发源于海拔1500多米的群山中，受天气影响极大，年最小流量仅为30～40立方米/秒，最大流量却达500多立方米/秒。

枫林港进入下姜村时，猛然拐了一个弯，从自北向南突然转为自西向东。发洪水时，滚滚巨浪遇到这个直角转弯，一下子便长了“脾气”，怒吼着向南岸冲去。

这一冲，南岸就遭殃了，堤坝、道路、梯田一下子就被冲得七零八落。这样的洪水年年都要来上几回。

久而久之，南岸便无人敢居住了。于是，形成了这样的格局：村庄在北面，耕地在南面。

河以南有全村85%以上的耕地和85%以上的山林。人们种地必须跨过河到南岸去。

河上有一座简易木桥。可这座桥形同虚设，一到汛期就被冲垮，人们只能靠竹筏过河。

村民姜江西曾在河上撑过竹筏。他向我回忆起了苦涩的往事。

那时候，每到汛期，他就忙得不可开交。挑着锄头的、扛着犁耙的、挎着篮子的，都挤在岸边。等他把人全渡过去了，已经快晌午了。傍晚，他再把人一个个接回来。

尤其是“三夏大忙”或雨天，人们争着渡河，经常会惹出一些是非来，弄得他这个艄公焦头烂额。

有一年，又发洪水了，在南岸干活的人们都争着回家，竹筏上一下子挤了8个人。由于竹筏太沉，他只好拼尽全力撑篙。

行至中途，竹篙一扎下去，他就觉得不对——应该是卡在了河底的石头缝里。因为刚才用力过猛，卡得很深，使劲儿往外拔了几次，竹篙纹丝不动。

他心里开始发慌，使出浑身力量拔。筏上的两个年轻人也过来帮忙。

最后，竹篙被拔出来了。可是，在竹篙乍然拔出的同时，大家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蹲坐在筏上。

要命的是，众人手一松，竹篙被冲走了。

竹筏没有了动力，在湍急的河水中打起了转转。一个浪袭来，竹筏差点被打翻。大家惊叫起来。

姜江西吩咐大家赶紧蹲下，抓紧竹筏。他自己则趴在筏头，一边观察方向，一边用手划水。

手的力量毕竟有限，又一个浪袭来，竹筏一下子翻了，八个人全部落水。

还好，他们大多会游泳，互相帮衬着上了岸。人没事，可带的东西全部落在了河里……

急需建一座桥，急需一笔建桥费

为什么不建一座桥？一座能抗洪水、永远不会被冲垮的石拱桥？姜银祥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这个建议说到了村民的心坎上，大家激动不已。

然而，一打听建桥的费用，人们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建这么一座石拱桥，至少需要四五万块钱。下姜村的集体收入一共才多少钱？1000块钱！

这点钱怎么造桥？恐怕一个桥墩都建不起。

谁都觉得建桥的事不靠谱。连乡里的书记也过来劝阻：“造桥谈何容易？绝不是一个村能弄的。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咱们要实事求是。这样吧，等上面有了项目款，乡里想办法给你们申请一下，争取几个村合建一座桥。”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呀？下姜人已等不及了。

说干就干，村支部开始想办法。首先，整合村里的资产：那时候，土地已经全部承包到户，生产队的仓库、房子属集体所有。咬咬牙，村里卖掉了政策允许卖的部分，一共筹集了2000 块钱。

剩下的缺口怎么办？姜银祥有个提议：把群众发动起来集资。

尽管这时候群众已不再为吃饱饭发愁，可口袋里并没有多少钱呀。

资金缺口太大怎么办？想尽一切办法，筹钱！

村民会议开了一次又一次，考虑到当时大家的实际情况，最后做出的决议是：不管男女老少，每人出20块钱。分两年收齐，第一年先出10块，第二年再出10块。

这一招不错，全村筹集到了1万多块钱，有了修桥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缺口还大着呢！村班子的设想是向信用社贷款。

一听说下姜村贷款是为了造桥，信用社的领导一口回绝：“不行，不行，这个弄不成的。你们靠什么还？”

“放心，我们下姜人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把钱还上的。我用人格保证。”姜银祥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你们村还有啥？贷款总得有抵押吧？”

“村集体还有几间房子。”姜银祥说。不过，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就你们村那几间破房子，你还好意思说？！”

姜银祥急了，拿出了当年到县农科所申请种子时的那股蛮劲儿：“信用社天天喊着为农民服务，可当我们需要你们服务的时候，却一推三六九。请问，你们尽到责任了吗？不管怎么说，这桥我们下姜人是造定了。”

如今的下姜村，桥已不只有一座（童炼杰 摄）

姜银祥说得有理有据。对方的口气松动了：“这样吧，如果有存折，也能抵押。”

“行，我这就回去取存折。”姜银祥忙不迭地回到了村里，家家户户去敲门，借存折。

自从推广杂交水稻成功后，党支部在群众心里开始有了威信。所以，借存折时，群众都很踊跃。

当姜银祥拿着一摞存折再次前往信用社时，信用社的人都愣住了：多少钱的存折都有，有的折子上甚至只有几块钱。常年办业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用来抵押的存折！

工作人员知道这些存折意味着什么！他们被深深感动了，在权限范围内，立马为下姜村贷款5000块钱。

可是，还差一大半呢。咋办？

姜银祥打起了县里各个单位的主意，一有空就上门去“化缘”。他把“软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几乎所有的县直单位都跑了好几遍。

他不但自己跑，还让村班子其他成员一起跑。那段时间，下姜村的村干部“名声在外”，成了县里各个单位里的工作人员“最不想见的人”。

正式动工却遇堵？“弄点酒。我下去看看。”

1985年下半年，下姜村石拱桥正式动工。因为没多少钱，请不起大型的施工队，用不起大型机械，下姜村就用最原始的人力方式建桥。

要为自己造桥，不用动员，村民们自发前来帮工。村里能干活的人都来了。缺石料，青壮年争先恐后到15 里外的梅川村去挑。缺沙土，妇女们拎着撮箕到河滩去装……

人们说着、笑着、唱着、喊着，仿佛不是来干活，而是来过节的。

因为跨度大，单拱桥很难做，施工难度也很大。而要做多拱桥，就需要在河道中间建桥墩。枫林港汛期流量大，水流湍急。在河道中间建桥墩，必须等到冬季枯水期。

枫林港大桥现今近图（余诗祥 摄）

说是枯水期，仍有30立方米/秒的流量。要打下桥墩桩基，必须先用木柱建一个挡水的围栏。站在刺骨的河水里建围栏，不一会儿，身上的热量就会消耗殆尽。

木桩打的围栏，难免会渗水。村里借了台水泵往外抽水。

一天，水泵突然不出水了，眼看着围栏里的水位渐渐涨了起来，大家慌作一团。

“机器仍在转，就是不出水。会不会什么东西堵上了？”有人这样说。

如果水位继续升高，就会冲垮围栏，那么，就会前功尽弃。

“弄点酒。我下去看看。”姜银祥发出了命令。

他三下两下脱掉衣服，猛地灌下一口烧酒，跳进了水里。

他顺着管子一点一点摸。很快，手就没了知觉，头也昏昏沉沉的，须臾，精神就恍惚起来。他知道这是低温所导致的，再撑下去，有可能冻僵在水里。

他赶紧浮出水面，爬上岸活动了一番，再灌几口酒，又跳下水。如此，反复了好几趟，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淤泥混合着一些碎木块、垃圾堵住了抽水口。

他奋力把垃圾往外掏。大约过了一刻钟，清理工作完成，抽水机又欢快地运转起来……

姜银祥回忆，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冷的冬天。至今，他身上还留有暗伤，一变天，骨头就酸麻难受。医生说这是风湿，应该就是当年造桥时留下的病根。

如今，家乡的变化

30多年过去了，下姜村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唯有枫林港的流水依旧，那座下姜人同心合力筑起的石拱桥依旧——它依然是南来北往的人们通过这条河流的必经之道。

下姜黄昏（程海波 摄）

如今，欣赏朝霞或夕阳中石拱桥的英姿，已成为下姜村旅游的一个项目。当游人了解到这座桥的建设背景时，可能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这样的疑问：在那样一个刚刚解决温饱问题的下姜村，人们凭着什么力量，建起了这座桥？

下姜旅游情景（程海波 摄）

的确，这座桥，不仅带来了交通上的便利，还使下姜人的精神境界在团结协作中跃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从此岸到彼岸，下姜村跨入了一个新时代！

本文摘选自《心无百姓莫为官》

作者：王慧敏（笔名劳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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