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8年1月26日,位于杭州余杭的良渚古城遗址,正式成为我国向世界遗产委员会申报的2019年世界文化遗产项目。自施昕更、何天行发现“良渚遗址”以来,历经80余年的探索与研究,良渚文明逐渐呈现在世人眼前,牵动着世人的目光。这篇《良渚这个“国家”与我的缘分》原文刊载于2017年12月20日的《杭报集团业务交流》微信号。 媒体每次报道的良渚文化新闻,都会让我十分关注。最近各大媒体报道的“良渚古城”闪耀考古界“奥斯卡”(第三届世界考古论坛)的报道,更使我心有感触:三十多年了,良渚文化作为一个早期国家文明,这一概念终于得到了世界的认可。
▲ 良渚文化神徽像
三十多年前的1986年11月6日,《杭州日报》独家报道了《良渚文化已隐现国家雏形》的新闻。这条新闻刊发的前前后后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记得那时京沪江浙的8个文博单位在杭州联合举办良渚文化遗址发现50周年学术研讨会。会议第一天,省市不少媒体按常规对会议作了采访报道,而我当时忙于别的报道,没去研讨会采访。等为期两天的会议快结束时,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负责人牟永抗来了电话,说你怎么没来?最后一天了,来看看吧,也算是会会老朋友了。于是我在临近会议的尾声,11月5日下午赶到了会场。会务给了我一大包论文材料,大约有二三十篇,很专业,不好懂。但我想既然来了,还是尽量找点不同于别家已发的内容报道一下吧,硬逼着自己琢磨来琢磨去。终于还琢磨出一些名堂来,在许多论文中发现不少“料”,整合成一个“猛料”:良渚文化已隐现国家雏形!——要知道,良渚文化的“国家”概念被考古权威苏秉琦等人最后确认还要在数年之后。 当晚,我将稿子递交到夜班室,值班编委庞孝浚看过之后,也没跟我说什么,忽然一脸的严肃,猛吸了一口烟,关照边上的编辑说:明天头版头条,加框!
▲ 1986年11月6日杭州日报报道
所以,今天看专家们说良渚文化的“国家”概念,追根溯源还是我们杭报第一个报道的,而这全得益于我跟牟永抗先生的一段“非常”交往。 在我写《良渚文化已隐现国家雏形》这篇新闻之前的6月中旬,在当时的余杭县良渚反山的一块不大的田地上,我和一大群文博界专家一起在观摩良渚文化的考古新发现。 “你!你是哪里的?” 一声冷不防的断喝,让我顿时成了四五十双眼睛的焦点。一位卷起裤脚管的中年男子极其威严并有点粗暴地指着我,外加一道犀利的目光,把我从这一大群人中“揪”了出来,这使我即使在过了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仍对这一幕记忆犹新。 “我是杭州日报的。”我意识到挂在肩头上的那台日本“亚西卡”照相机“出卖”了我的身份,所以也就真人不打诳语,从实招来,随即毫无意义地将照相机卸下肩膀抓在手上。 “哪个叫你来的?”对方没有丝毫善罢甘休的意思。因为跑园林文物线的缘故,杭城一些文物专家和我熟稔非常。这次他们听说在良渚有重大考古发现,也就捎带上了我这个朋友,一同赶赴现场先睹为快。上了大客车举目望去,就我一个记者,这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明天图文并茂的独家新闻绝跑不掉!可没想到,负责这项考古发掘的省考古队我偏偏没接触过,也没想到这位后来知晓大名唤作牟永抗的资深考古专家兼领队,居然在几十号人中一眼就“发现”了我这唯一的不速之客,而且毫不客气地当场将我“抓”了出了。
▲ 牟永抗在反山良渚文化考古现场
面对牟永抗的“贴身紧逼”,我一时不知如何招架才好,因为我绝对不能出卖朋友啊,但撒谎说是自己找上门来的,鬼也不信。可如果这样抵死不招,对方的眼光已经清晰表明了他下一步的行动:把这小子轰出去! “哦,他是青青,杭报的青青啊!”人群中省博物馆的李柏霖先生道出了我的名字,虽然没有给出牟永抗答案,却以这样亲切的口吻着实救了我一把。牟永抗打消了要赶走我的想法,但依然口气严厉地说:“什么报纸都不行!” 接下来原本要向各位专家作情况介绍的牟永抗先对付起我一个人来了。他一再重申考古现场不许拍照,更不许报道,原因很简单,今天是向圈子内的专家介绍情况,听取意见,而不是对新闻界。我当时心里有个“底线”,我绝对不能啥也没看到而被撵出现场。我开始和他讨价还价,而他显然没空来和我磨时间。于是,双方竟然极快地达成妥协,他让我可以自由地看现场、听介绍,我呢答应绝不拍一张照片、报道一个字。而对我来说,最为重要的是得到了他的一个允诺:在可以对外报道时,考古队第一个通知我。 我说到做到,牟永抗果然也说到做到。在过了一个多星期后,他给我打来了长途电话(那时和余杭县通话属于长途的),要我次日赶到反山“老地方”,良渚的事儿可以报啦。
▲ 1986年6月22日杭州日报报道的良渚文化考古发掘现场 慈宏 摄
第二天,我和摄影记者慈宏同往采访,一切顺利,而且我们发现,杭报不但是第一个到场的媒体,也是唯一的媒体,心里真的是偷着乐啊! 次日即6月22日,杭报头版显著位置报道:在良渚考古发掘经历了整整50年之后,前所未有地发现了大型显贵者坟茔、“土筑金字塔”、直径18厘米的“琮王”,以及数量惊人的玉器。对于良渚文化来说,这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发现,而我和慈宏,居然是第一个报道这个消息的记者。
▲ 牟永抗 王毅 摄
除了独家报道的意义之外,更让我明白一个道理:言而有信!新闻要令人信服,其内容首先要可信。而记者要获得可信的信息,他自身在被采访对象眼中也应该是可信赖的。唯有如此,记者才有更多的机会、更多的缘分去获得真实可信的报道内容。经过反山这次的交往之后,在很多场合下牟先生跟我无话不谈,他后来甚至主动向我“坦白”他在反山考古中令他追悔莫及的遗憾事来,而我后来采写的有关良渚文化报道中,有很多也是跟他聊天聊出来的。 能够和牟先生这种浙江考古一个时代的代表人物聊天,当然是一种缘分了。先生今年2月已经驾鹤西去,但我仍然感念自己记者生涯中和他的这段缘分。
作者:姜青青
杭报集团新研所调研员 高级编辑 ▼延伸阅读▼ 牟永抗的考古人生 文明的力量从哪里来 为中国考古增添“浙江印记”——记浙江省考古所所长刘斌 文化前辈的手稿 我们能不能存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