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览西湖胜景新増美景全图》局部.清.容光堂摹刻

到西湖，必到白堤。其东端是闻名遐迩的断桥，西端是有蓬莱岛之称的孤山，背靠绵延的宝石山，面向杭州城。白居易在《钱塘湖春行》诗中曾言最爱在白沙堤（今白堤）徜徉：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杭州地方志馆内的白居易塑像及《钱塘湖春行》诗 （2017年摄）

在白居易眼中，白堤就像西湖一条翠绿的腰带，抹开了西湖和北里湖：

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并在《杭州春望》诗中自注：“孤山寺路（即诗中湖寺西南路）在湖中，草绿时望如裙腰，旧志云不知所从始。”可见，白居易诗中的白沙堤在其任杭州刺史前即有，且不明何人何时修筑了这条白沙堤，名为“孤山寺路”，亦为今白堤，故此白沙堤绝非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治六井浚西湖时捍筑的白公堤，“此白堤非彼白公堤”也。

今白堤 2018年摄

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据《新唐书.白居易传》载：“始筑捍钱塘湖，锺泄其水，溉田千顷。”《咸淳临安志》载：“白居易，长庆二年（822年）七月，自中书舍人出守杭州，始因岁旱筑捍钱塘湖，锺泄其水，溉田千顷。”白居易本人亦在《钱塘湖石记》中曰：“今年修筑湖堤，高加数尺，水亦随加，即不啻足矣。”即白居易在杭州任刺史时期，修筑加高了西湖湖堤以增加西湖蓄水量，并以北石函（闸）控制西湖水位。但是，白居易所筑之堤到底在何处，今无确考，主要有三说：

一说是白公堤由石函桥始，经昭庆寺（今少年宫）前，然后迤北至今武林门。清《大昭庆律寺志》云：“昭庆寺前堤名捍湖堤，白公所筑，夹堤种柳，宋时称为柳林，有柳巷”，“案石函桥至城之湖堤即白公所筑者。湖有上下湖之分。堤道则并湖而北达余杭门（即今武林门），其所沿贯九曲湖曲之通衢也”，且明“案此堤当名白公堤，与白沙堤绝不相涉。今石函桥外堤迹犹存。”清《西湖志纂》载：“白公堤，在钱塘门北，由石函桥（图3）北至余杭门，筑以蓄上湖之水，渐次以达于下湖。”且称“今石函桥外堤迹犹存”。

《西湖全图》中的昭庆寺、石函桥，

引自清钦定四库全书《西湖志纂》。

二说为1995年的《西湖志(1995)》提出，认为“白公堤， 在今宝石山麓至湖畔居线。遗址尚存。”其附录《西湖白公堤堤址新识》（《杭州研究》1992年第5期）指出：“少年宫前沿湖的马路，跟少年宫（即原昭庆寺遗址）以及保俶路的地面明显是有高下的，这条高起的马路路面，我们可以确定正是白公当年增筑的湖堤遗址。”

三说由《古西湖白公堤堤址新识》提出，认为白公堤“在钱塘门外，自东往西，经昭庆寺前，直至宝石山麓与白堤的东端相交接处。”这一说其实为其它两种说法的一部分。

白公堤三说的位置示意图如下图所示。在此三说中，“白公堤”起点在石函桥（断桥亦经石函桥），且经清大昭庆寺前，史学家对此均没有异议。但终点，清《西湖志纂》认为“至余杭门（即今武林门）”，《西湖志（1995）》认为“至（今）湖畔居线”，三说应在北山路环城西路口，众说纷纭，实难确定。下文将尝作辨析。

白公堤位置三说示意图。

白公堤起点

白公堤的起点在石函桥（闸）。据宋《咸淳临安志》：“石函桥闸，在钱塘门外，湖涨则开此泄于下湖。” 宋《武林旧事》：“石函桥，有水闸，泄湖水入下湖。”明《西湖游览志》云：“出钱塘门…折而北…望湖楼折而西过溜水桥为昭庆律寺…自昭庆寺而西过石函桥……石函桥唐刺史李泌建，有水闸泄湖水以入下河，沿东西马塍、羊角埂、至归锦桥，凡四派。” 清《湖山便览》载：“石函桥，凿石岗，上为行路，下通流水，自然成桥。”清沈德潜《西湖嬉春》诗云：

孤山山北妾家楼，纸帐孤眠春复秋。

怕见石函桥外水，一湖分作两河流。

综上，石函闸在钱塘门（今湖畔居偏东）外昭庆寺西，为唐刺史李泌凿石岗自成桥洞，洞顶自然形成的石桥故又名：西石头桥（《湖山遍览》），桥洞装闸即为石函闸。石函闸，用于泄上湖（西湖）水入下湖河。在清董邦达的《西湖十景图卷》中清晰的标注了昭庆寺的位置，其西宝石山东南麓的桥即为石函桥，与其相接的上山小路即应为今石函路的前身。 

钱唐门、昭庆寺、石函桥、石函路位置。

清董邦达《西湖十景图卷》（局部），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在今石函路两侧，崖壁耸峭，刻满了自宋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摩崖题刻，这从侧面印证了明《西湖梦寻》中所说的“（石函）闸下皆石骨磷磷，出水甚急”，以及明张文宿诗所云“流下石函高十丈，恰如天上泄银潢”。而上世纪初圣塘闸开闸泄水的照片，亦可确定上（西湖）、下湖的水位差甚大。

今石函路（2018年摄）

今石函路上的摩崖石刻（2018年摄）

20世纪初的圣塘闸放水情景

由此可见，石函闸位于今石函路与保俶路交叉口附近。其实石函桥和石函闸直至上世纪五十年代仍存在。据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年的《实测杭州西湖图》，可分辨出西湖在东北方向有两个出水口：昭庆寺西的即为石函闸，泄水入下湖河（近代松木场河）；昭庆寺东为圣塘闸，泄水入古新河沿城墙往北至武林门再北，最终入运河。 

1929年杭州西湖图（局部）

故三说共识的“白公堤”应在今少年宫南、自保俶路口沿北山路往东。但是，白公堤是转而北至武林门还是转而南至湖畔居，确未明。

下湖

上湖经石函闸泄水入下湖。到南宋，下湖已经成为了下湖河。《咸淳临安志》载：

“下湖河，在溜水桥柴场北，自策选马军寨墙（时昭庆寺废为教场）、八字桥，沿东西马塍（即今保俶北路东、西侧的路）、羊角埂（今松木场往北）、上泥、下泥桥（今下宁桥），直抵步司中军寨墙北（即下湖河自今保俶路体育场路口始，沿保俶路和保俶北路往北直到过文二路）；一派自打水楼南折入左家桥河（今古新河德胜路由西向东河段），入江涨桥河；一派自八字桥、西策选军寨、神勇寨、步人桥，至古塘桥下，折入馀杭塘河（今西溪河自天目山路八字桥往西河段）；一派自西堰桥、西溪山一带至饮马山，亦折入馀杭塘河（即沿今西溪路沿山河）。”

杭城西湖江干湖墅图.清康熙55年至雍正5年间彩绘本

近代松木场河（与保俶路南段并行的河段），原在今保俶路东，南起保俶路西湖口，往北至松木场南分流一支往东沿今弥陀寺路到武林门并古新河；一支往北沿今保俶路东至八字桥分为两支，一支往西（西溪河段）到古荡终入余杭塘河、一支（仍为今西溪河）继续沿保俶北路北上过下宁桥后又分为两支，一支北接余杭塘河；一支东拐，过左家桥，在江涨桥南入运河。因此可见，宋下湖河即今原松木场河北段、即今西溪河松木场八字桥段。

《说杭州》又言：“下湖自宋时已湮，仅存两水流而已，会之松木场河，东至城河（今古新河），西北至九莲荡（今九莲新村区块）等处，皆当时下湖之遗迹也。”故宋时下湖，为松木场以西连今西溪湿地、以北至今文二路以南，而昭庆寺以北区域内亦为下湖遗迹。即使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昭庆寺以北、弥陀山以南、松木场河与古新河之间仍有众多的莲荡。

1929年杭州西湖图（局部）

作为宋下湖起点的松木场，自宋至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一直是杭城的水运交通要道。清范祖述在《杭俗遗风》中曾描绘松木场：“过北则为松木场，又通河道矣，是河港汊分歧，四通八达，无路不可到者。”今松木场流水桥弄与保俶路交叉口以北水面就是杭城有名的内河港埠，平日里停泊着很多大小船只。每年香汛时期，更是停满了来自山东、江浙一带的无锡、苏州、嘉兴和湖州的香船。明代徐霞客游历杭州时，亦在松木场河登岸。清康熙（1689年）到西溪游览高庄，亦由松木场河经八字桥（图12）坐船到西溪。 

上世纪松木场附近河道里运载木头和毛竹的船

松木场河北段，曾经的八字桥，可直达西溪（上世纪初）

松木场河一直使用至1955年。1955年杭州建昭庆寺广场（今青少年宫正门前绿化花坛与空地），石函闸截流，西湖泄洪由圣塘闸导向古新河，松木场河石函桥下至松木场接武林门段成为了保俶路、弥陀寺路和体育场路的一部分。自此，今西湖（宋西湖）水仅可经圣堂闸入古新河、再北入运河。

白公堤约略方向

自隋开皇十一年（591年）杨素筑杭城，到景福二年（893年）吴越王钱镠新筑罗城，再到石晋天福元年（936年）吴越王钱氏建昭庆寺（据《大昭庆律寺志》）之间，唐刺史李泌凿岗造石函桥时（781-784年间）、长庆四年（824年）白居易增筑白公堤时西湖东北角昭庆寺未建。有说隋城墙北抵古钱塘门（即今近湖畔居而止（《说杭州》），余杭门（今武林门）尚在城外，唐随隋城。 

清《大昭庆律寺志》曰白公堤“夹堤种柳，宋时称为柳林，有柳巷”，即白公堤两侧种有柳树，在宋时被称为（古）柳林。清《湖山遍览》引宋董嗣杲云古柳林“在钱塘正库（宋望湖楼）西，大昭庆寺东北抵杨和王云洞园。”宋《淳祐临安志》载：“云洞，在钱塘门外古柳林，杨和王园内。” 清《大昭庆律寺志》言“（南宋杨和王）云洞横亘昭庆之东北”“左城右山”，《湖山遍览》曰云洞园“直抵北关（即今古武林门位置）”，且“洞旁为崇山峻岭”，而这“右山”、“崇山峻岭”应为昭庆寺北的霍山（今不存）和／或弥陀山。

《西湖清趣图》中的白堤.（传）李嵩绘

弗利尔艺术博物馆藏

由此可见，古柳林约在今青少年宫东北区域，而不是少年宫的东南区域。而正如上文所述，在白居易修筑西湖之堤时，时无昭庆寺。时昭庆寺东北区域有可能为上湖（西湖）的屈曲浅湖湾，亦通下湖。到了吴越筑罗城，沿今圣堂闸往西沿北山路至石函桥东、然后折而北薄霍山至北关（今夹城巷）后，该上湖湖支才在今北山路位置被截为上、下湖。由此，今北山路在少年宫前高出少年宫地面的原因亦可能是由于这段路面原为吴越城墙，而被截断的上湖湖支成为了南宋的九曲下湖（即上文所提到的昭庆寺北湮灭的下湖），与其西的原下湖在武林门一带汇合从而成为下湖的一部分。故说法一的白公堤由石函桥迤北至今武林门有着较大的可能性，但具体的位置无法确定。

同时，《西湖志（1995）》中所说的“白公堤”为“ 在今宝石山麓至湖畔居线”亦不无道理。因为白居易增筑西湖北湖堤时，必然增筑其东侧湖堤，才能增蓄水量。

本文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西子湖畔云梦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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