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山南的八卦田,可说是南宋故都难得的一个地面遗存。它犹如一座斯芬克斯,历经沧桑,静静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回答这究竟是什么?数百年来,为此众说纷纭,竟成了西湖一迷。 《西湖游览志 二十四卷附图》 “田犹画卦文,江亦学之字。”田而有卦文,已见之元朝贯云石诗。而“八卦田”之名,则始见于明嘉靖进士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第六卷南山胜迹:“宋籍田在天龙寺下,中阜规圆,环以沟塍,作八卦状,俗称九宫八卦田,至今不紊。”寥寥三十余字,把八卦田描写得十分到位。他眼中所见的“八卦田”,在将近五百年后的今天,看起来竟然一丝未改,一模一样。也就在这段文字中,“八卦田”首次与“宋籍田”叠合在一起,这可算得上是前无古人。不但在他以前没有人说过,就是在他以后,直到今天,除了他所说的这几句,再没有增加过什么新的内容,提出过什么新的论证。充其量只是说上一句“相传”或是“传闻”而已。
有意思的是,就在此文以后数行,作者还提到了:“山傍有宋郊坛,……郊坛,绍兴二年建”。短短十余字,且不说建坛之年应是绍兴十三年之误,更使人不解的是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八卦田”其实已在山傍,如何再容得下一个“郊坛”? “八卦田”东北侧的“郊坛下官窑”,何以不称“藉田下官窑”?打开《咸淳临安志》的皇城图一看,他显然是把“郊坛”与其后才出现,此时图中尚不存在的“八卦田”看成互不相关的两处,而把远在城东南,当年在玉津园南,如今在洋泮桥至海月桥之间,应有千亩,至少也有五六百亩的藉田,搬到城西南,当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实际不足百亩的“八卦田”。疏陋如此,怪不得此书的序言中也不得不说:“惟所徴故实,悉不列其书名,遂使出典无徴,莫能考其真伪,是则明人之通弊,汝成亦不能免俗者矣。”但此说直到清乾隆间翟灏在《湖山便览》中首指其误前,一直为人沿习,前后几达二个半世纪。可见因袭传讹,自古已然。
《西湖游览志 二十四卷附图》 南宋 马和之 《清庙之什图》 南宋郊坛之制,可详见宋史:
其核心部分圆坛“自上而下,第一层直径七丈,第二层直径十二丈,第三层直径十七丈,第四层直径二十二丈;共有十二处台阶(陛),每处又含七十二级,每层坛上都有十二缀;有三道壝墙,第一道壝距离坛二十五步,中壝距离内壝、外壝都是它的一半。燎坛一丈见方,高一丈二尺,在上面开造南门,六尺见方,三出台阶,燎坛位于祭坛南面二十步的丙地。”(《宋史》卷二十二礼(二)吉礼(二)南郊) 但是,论证八卦田为郊坛而非藉田,可以引经据典,并非难事。而要讲清郊坛如何形成今天所见的“八卦田”,却难度极大。但可想见,南宋覆亡后,其宫殿楼宇,百不存一,郊坛当然难逃此劫。宋亡坛废,当年的圆坛只留下一坯残土,也就是人们在八卦田中心所看到的“中阜规圆”既是。而环绕圆坛的几圈志书上称作“壝”的短墙与几条包括御道在内的道路遗迹,也就自然成了田塍。之所以恰好形成有利于人员聚集的八卦状,是否原来就是这样规划,而在被毁后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笔者不敢自作解人。但据当地人言,此处四周有桃花、乌龟、施家、马儿、天华五座小山,俗称“五龟拜寿”,其地形适如八卦,而宋室崇道,故以八卦为郊坛平面,当不意外,有关部门不妨用洛阳铲小作试探,可当摸清当年郊坛格局。 见过八卦田的人,差不多都会奇怪,南宋灭亡之后,漫漫八百年中,多少高墙环卫的楼、阁、亭、台都已化为尘土,而地处旷野的浅沟低塍何以不紊如卦?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无他,窃以为人心使然。 明王元章《郊坛》诗云: 荡荡南郊路,金舆不复行。 古台余草色,新树自风声。 寂寞荒村景,凄凉故国情。 遗民能道旧,曾是御营兵。 此时去南宋灭亡已逾百年,行人至此,犹生故国之情,当年宋民在国亡家破之际,其情又当如何?寻常百姓无力回天,犹能于旷野中护此残址以寄意,在无意中为故都留下一景。八百年后,八卦田终于翻开了新的一页。过去只能在玉皇山腰俯视观赏的景观,如今成了可深入其中参与的集休闲与观赏于一体的八卦田遗址公园。通过五大展区,集中展示了我国作为传统农业大国的悠久农耕文化史,集历史文化教育和农业科普于一体,在耕作、水车的具体环节中丰富了景区的参与性,实现了娱乐和科普的有机融合,使游人在旅游中充分认识农为立国之本,稼穑唯艰的道理。如今这里再无荒村、遗民、寂寞、凄凉,只有茶室、游人、笑语、欢声,真正是换了人间。 2007年“十一”长假期间,杭州电视台对刚整修竣工开放的灵隐,虎跑等景区进行拍摄、采访,八卦田公园亦在其中。笔者有机会随同,曾亲历其境。那一日天气很好,天高云淡,秋阳下的八卦田,在群山的拱卫下,顿觉气象万千。南面一大缺口,当年应是极目云天,思之不觉浮想联翩。此时的八卦田,各种成熟了的庄稼组成了一副色彩斑斓的图画,平展大地。游人悠悠然散落其间,不知人在画中,更不知自己也成了画中一景。不少游人都带着孩子来,有的在田间给孩子解说,有的在给倚在稻草人旁把它当作宝贝的孩子拍照。确实,久居城市的人们,不用说孩子,就是大人,如果不是上过山,下过乡,实在也说不清各种庄稼长在地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现在的八卦田遗址公园,可说是一处难得的城市农庄。加上景区周边众多的农业知识的碑刻,真算得上是一个人文和科普知识相当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第二课堂。有意思的是人们对八卦田生产出来的绿色蔬菜情有独钟,每人限购一斤还供不应求。由此设想,若依托“八卦田”蔬菜的品牌,组织附近菜农种植绿色蔬菜,由公园统一管理、出售,既满足了居民对绿色食品的需求,又增加了村民的经济收入,一举两得,确是一个难得的商机,应该做此设想。
有人或问,好是好,但以郊坛祀天之地作为藉田,是否不妥。笔者以为,时过境迁,必须因势利导。因地制宜,未尝不可。今藉田之地早已不存,沧海已成桑田,农田已成市区,没有办法,也无必要再在考证明确的原地恢复藉田。而郊坛早已成为传说中的藉田,在此展现古代藉田全貌,可说是顺理成章,地尽其用。但必须在核心地区立碑记事,说明此地原为郊坛的历史与郊祀之礼,以免贻笑于世,误导后人。这部工作一定要做,才能称得上完善。 ▼作者简介▼
邵群,笔名西凤,浙江杭州人,文物博物研究馆员。现任中国书院学会理事,杭州市园林学会文化艺术专业委员会主任,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花港管理处副书记、副主任。(原凤凰山管理处副主任)。 长期从事文物、文化遗产保护,主要研究方向为西湖文化与地方文献、古代书院文化、不可移动文物保护等。著有《万松书院》《吴越钱氏郊坛遗址研究》《透过“良渚共识”谈南宋皇城遗址的保护和利用》《万松书缘》;合著《杭州凤凰山摩崖萃编》《杭州花港摩崖萃编》《杭州市玉皇山天真院遗址考研调查简报》《杭州闸口白塔数字考研调查实践——三维数字时代的文化遗产保护》等10余本(篇)著作或论文。担任《从天真精舍析阳明心学对杭州众书院的办学影响》课题组长,成果获浙江省科技成果登记证号(16001275)。参与《西湖文献集成》《浙江通志·西湖卷》等著作编撰。 ▼延伸阅读▼ 民国时,八卦田中心圆点曾是谁的坟墓? 杭州数字地名之:八卦田的八卦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