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至汲水烹茶 刘小龙治印

    叶梓（诗人，兼写散文，自称西北茶客）

    南朝诗人谢灵运在《拟魏太子<邺中集>诗》的序言里，道出了人生苦闷的一道难题，大抵就是“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其实，说白了，这是一个鱼与熊掌能不能兼得的古老话题——好玩的古人似乎一直陷入追问之中，所以，《牡丹亭》里也就有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喟然一叹。

    那到底什么是“赏心乐事”呢？

    苏轼曾经列过一个清单，有16种，大抵如下：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柳阴堤畔闲行；花坞樽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萧；晨兴半炷茗香；午倦一方藤枕；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

    细细推敲，满纸的风雅啊。

    但是，一对照自己现在的生活，心情一下子就会跌入谷底，因为似乎只有“客至汲泉烹茶”偶尔为之，甚至连“偶尔为之”也越来越难了——毕竟，现在的人很少去别人家里做客了。况且，即便客人来了去哪里“汲泉”啊？倘若能用一桶农夫山泉牌的矿泉水烧开泡茶，已经算饮料大行其道的时代里的慢生活了，也算是对生活有点讲究的做法了。这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尽情地享受着资讯的发达、网络的便捷，这也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一不小心驶上快车道上，想下也下不来。然而，在古代，客至汲水烹茶却是古人们的生活美学，风流蕴藉，优雅精致。闲翻茶书，晋代王蒙的“茶汤敬客”、陆纳的“茶果待客”、桓温的“茶果宴客”，都是客来敬茶的佳话，既表敬意，又以茶会友，仿佛一场随时可以铺陈开来的雅集。已经散佚的《食檄》一书里就有记载，“寒温既毕，应下霜华之茗。”意思就是说，客人来了，稍作寒暄，就该上茶了。

    如此风雅的事，我总在想，闲翻古印，总会和一方“客至汲水烹茶”不期而遇。结果，铁鞋快踏破了还是没有所觅之处。于是，索性求我的书法家朋友刘小农刻得一枚，以供闲时把玩。印为朱文，方形，印面布局合理，刀法古拙，极尽抒情之意。印有边款，云：“客来汲水烹茶。丙申春月应叶梓兄之嘱。小农。”

    我的家乡离小农生活的通渭县城不远，风俗仿佛，客来敬茶的传统，就是煮罐罐茶。

    大西北家家有土炕，客人来了，主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脱鞋上炕”。上炕，应该是西北民间最高的礼遇方式了。上炕之后干什么？喝茶！喝的是罐罐茶。主人架起火炉，围着一方小小炕桌，煮着茶，拉着家常。这是西北的风情之一。不过，这里的上炕，跟大城市里的上床纯粹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这样的风情，是民间版本的“客至汲水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