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西北郊的黄湖,北接德清,南连径山,6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森林覆盖率超70%。 镇上转一圈,四下小山环绕,我们的目的地,就在其中一座。 “Chris住在山腹里,没人带,你们找不到。”我们的向导是位面目娟秀的本地女子,人唤“萍姐”。她是村民里最早接触Chris的人之一,如今也成了他半个徒弟。 “外国人,杭州也多。但跑到村子里住下的,以前没听说过。”萍姐一面指挥我们开上一条进山的小道,一面指着两旁房舍,“他这些邻居,本来还有点怵他。Chris这人有点严肃的,不大笑。但现在不会了。” 没等我们发问,Chris本人就解答了这个问题。车到山腰,萍姐认出了正前方Chris的车——听说有人拜访,他特地从工作室赶回来。 山道颇见陡峭。遥遥望见山上一个大叔骑着三轮下来,Chris隔着几十米停车让路。三轮骑到跟前,大叔也停下来看着他,笑眯眯地扬手道谢。 ①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德国人,Chris的英语几乎不带口音。他把这点归功于自己的早年生涯。 在德国跟芬兰读完设计学后,他四海为家,差不多走遍了欧洲。这种为求境界步履不停的状态,止于2009年。 那年他在米兰,遇到了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之一、现在的合伙人张雷。 “我们两个对艺术、对哲学的理解出奇一致。”即便是谈相对形而上的话题,Chris依旧一脸严肃,“张雷是个很善于表达的人,在对未来的设想上,很多时候他都说服了我。认识一年,我在他建议下来了中国。” 他们的落脚点,选在了以人文氛围见长,同时又山水秀丽的杭州。 在此经营设计工作室的空闲里,Chris钟情骑行。2017年初的一天,他跟朋友们骑到黄湖镇青山村地界,一时迷了方向。 “我们跟一对年轻夫妻问路,他们也是过来玩的,很热情,说你们别急着走,这个村子有个水库很漂亮,可以去看看。” 那是Chris第一次见到龙坞水库。 ↑龙坞水库
“江河湖海,我这辈子见过的也数不清了,但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被这潭水迷住。”Chris转头跟张雷说,与其住在市区,我们还是搬来这儿吧? ② 对Chris来说,迁居,不只是在村里租间房这么简单。 他跟几位伙伴,在青山村建起一座“融设计图书馆”。对应的设计工坊,也在山脚下落地。 “我们的梦想,是对中国传统手工艺的解构与重塑,让传统手工艺里最纯粹的中国元素,为更多的艺术家、设计师所理解,并且融合到他们的作品里,在中西方美学结合之下,焕发新的生命力。” Chris抄起几张密密麻麻的图纸。上头有的写着“榫卯”,有的写着“着色”。 “我们就好像一支传统手工艺的探索队,在中国各地学习。学会的手艺带回来,梳理、解构,把整个制作的过程,变成一张张图纸跟一样样制作材料,这些就是我们放在融设计图书馆里展示的内容。” 好比一把油纸伞,拆解开来,就成了伞骨、伞面跟彩绘工具三类材料,加上一张油纸伞的工艺全图,就能让艺术家、设计师们在观摩的过程里寻获灵感。 当然,为了维持开支,纯为艺术而生的融设计图书馆外,设计工坊的存在也不可或缺:工坊里,Chris跟设计师们一起,把“传手”中获得的第一手灵感,融入各类家居的设计制作,实现了商业化。 “这些工作,在市里当然也能干,但我们更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回归乡村,过得慢一点。” 去年5月,Chris翻修了两年的新家落成,第一时间把妻子Nicole跟一双儿女接进了村。
↑Chris一家在新家门前,女儿去了幼儿园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里,每天中午,Nicole都会烤一个蛋糕,带着孩子们,到工坊来跟大家一起分享。 老家的香肠跟咸蹄,Chris从小吃不惯。渐渐成为一个素食主义者后,他更爱上了中国时令为主的蔬食文化: 定居青山村一周年,Nicole就已经背熟了什么季节该吃什么时蔬。一道红烧豆腐、一碗笋尖面,更是练得如火纯青,吃得Chris服服帖帖。 工坊背后一汪池塘,本作“门海”之用,Chris还在里头养了鹅跟鸡鸭。
↑大白鹅颇善躲藏
“养它们,不是拿来吃的。”对着一群大白鹅,Chris咧嘴笑起来,“小时候,我也住在这样的一个村子里,家里除了这些小动物,还养了马。看到我的孩子,也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实在是很开心。” ③ Chris的生活态度,影响着青山村里的新老村民。 村里的新成员,以保护水源地的公益组织成员,跟建设“未来乡村”的设计师团队为主。Chris的徒弟梦梦就是其中之一。 “大学里就已经是他的粉丝了。”梦梦笑说,在国内外设计领域,“融设计图书馆”早已成为一面旗帜、一个符号。2017年研究生毕业,她打听到Chris一行扎根到了青山村,拎着行李箱就从四川来了杭州。 一晃快3年过去,梦梦觉得自己的人生前所未有的“纯粹”。 “这边的民居是我们自己设计改建的,我们住在一楼,楼顶上做了一个大草坪,每天工坊的事情做完,几个朋友躺在草坪上看一会儿月亮,八点就睡了。周末的时间,到水库边或者山里去采果子,酿酒、做果酱,也会在大草坪上开读书会。” 工坊里偶尔为了项目加班,Chris总是自己加到最晚,承担掉最辛苦的部分。Nicole也常陪着大家,给大家做吃的、煮奶茶。梦梦最爱的还是他们的一双儿女,两个孩子从最初的陌生到现在的笑靥如春,消解了她所有的工作压力。 疫情中居家隔离,是梦梦这几年间第一次长时间重返都市。见不到绿水青山的日子,让她对自己生的故乡,产生了一种凝如实质的疏离感。 而对萍姐这样本地村民来说,Chris带来的影响虽非覆地翻天,却也足称潜移默化。 在成为工坊的打样师之前,萍姐是村里一个普通的、两个孩子的妈妈。此前的十年里,除了带孩子,她辗转于各种工厂车间,很少有一个岗位能坚持半年以上。 吸引她加入工坊的,是Chris的一个编织项目。 “他们用村里编竹篓的办法,去编各种灯和摆件,只是用的材料不是竹子,换成了金属丝。我其实蛮喜欢动手的,觉得有意思,就加入了。” 如今萍姐已经是工坊里3年的老员工,也是Chris最信任的打样师。设计师的最新作品,全都由她过第一手。 “时间长了,看了好多他们的设计,我自己也有了灵感。作品余下的材料我带回去,自己设计、自己动手,做出了一批作品。” 萍姐喜滋滋地给我看她的作品集,里面大到落地灯,小到耳环、手镯,论精巧、论美感,外行看来,实不输专业水准。
↑萍姐设计的杯垫
最近,不少亲友都被萍姐的设计震住,定制小饰品的需求越来越多,萍姐盘算着拉个群,微商先做起来,等到周末,再去镇上摆个摊,“挣钱还是其次,看到大家喜欢,我就好开心了。” ④ 那天下午,我们跟着Chris的车到了他家。这是山腰偏上的一块小小台地,再往前,柏油路便断了,只余一条通往山顶的羊肠小道。 沿着小道缓步登顶,是他最喜欢的放空方式。 “我知道这个村子,现在是‘未来乡村’的实验区,除了我们的图书馆,青山自然学校也建起来了,以后这里还会有更多公共设施,有更多前沿技术融入,新的村民肯定会来,经济也会发展起来,但我只是真心希望,所有这些进步,都能发生在保留原本乡村生态的基础上。希望水库永远还是这么清澈,山还是这么绿,人还是这么善良淳朴。” 走出一段,Chris引着我们回院里。 前院一棵大树上,他为女儿造了一间树屋;
↑贴心的树屋,少了几级台阶,避免孩子自行攀爬
后院开阔,他就给儿子挖了沙坑,用竹子盖了滑梯、秋千、爬架。 20年前的Chris是个滑板少年,想“试试自己还行不行”,他又一锯子一榔头,给自己搭了一个滑道。
↑Chris一有空就在倒腾自己的梦幻滑道
大女儿5岁,去了当地的幼儿园,很快有了朋友。自此这些设施,便常有村里孩子来玩。 看得出,Chris是真的在青山村定居了。 政策所限,他没法取得房屋产权。问他这一租,准备租多久?他面带惋惜地笑。 “20年。” 这是政策允许的最长租赁年限。 ▼延伸阅读▼
航拍青山湖大片,那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