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不久公布的2018年杭州考古成绩单中，有一项工作是很重要的，那就是南宋临安城遗址考古的一部分：凤凰山圣果寺遗址考古发掘。

▲ 圣果寺遗址在去年开始考古发掘。

凤凰山东麓原是南宋皇城所在地，但南宋灭亡后，已不知有多少人在这昔日的宫禁之地安家落户，寻常百姓家连屋累栋密密丛丛，各类库房、栈房、厂房、校舍等建筑也占地于此，早将这里变成了杭州的一个人口高密集区。可见，现在的考古工作者要在人口如此密集的城市环境中去探寻七百多年前的南宋皇城遗址，难矣！有鉴于此，考古部门采取了先易后难的策略，从非居民区的外围寻找突破口，于是，当年被圈入禁苑的圣果寺成为考古人员的一个目标。

▲ 凤凰山圣果寺遗址残留的一池一井。

那么，发掘圣果寺又有什么意义呢？其实这座古寺所涉及的不仅仅是一个南宋皇城的问题，从它身上还可以看到杭州在隋唐两宋六百年间一个政治中心的影子。

凤凰山之所以最后得以让南宋的皇帝们都安居在此，与这片地土上早已融为一体的优越自然形势和悠久人文积淀，有极大的关系。北宋《祥符图经》曾说，凤凰山正南“下瞰大江，直望海门”。这是自然地理，也是自然形势，“下瞰大江”意味着三面而围、两翼展开、一面向阳正对钱塘江的凤凰山，天生就是一个宜居养生和就近泊船航渡的绝佳之地。而从杭州城市发展史来看，北宋时这里就是杭州州治的所在地。再之前，吴越国钱镠的王城（即当时的子城）就建在此地。再再之前，隋文帝开皇九年（589）改钱唐郡为杭州，两年后的开皇十一年（591）杨素将杭州州治迁移到柳浦西（即凤凰山下），唐朝时沿袭隋朝州治，也一直在此。所以，从史上第一次出现杭州这个名字开始，直到两宋之际这六百年间，凤凰山麓一带都是当地最高官署府衙的处所。

▲ 清代《南巡盛典》中的“凤凰山”版画

圣果寺是凤凰山最古老的寺院，始建于隋开皇二年（582），初建时以此山景胜，颇多寺僧，故名“胜果寺”。唐朝白居易有一首诗《九日思杭州旧游，寄周判官及诸客》说：“忽忆郡南山顶上，昔时同醉是今辰。笙歌委曲声延耳，金翠动摇光照身。风景不随宫相去，欢娱应逐使君新。江山宾客皆如旧，唯是当筵换主人。”唐穆宗长庆二年至四年（822－824），白居易在杭州任太守，这首诗是他后来写的，怀念在杭州为官时过重阳节的情景，这“郡南山顶上”，指的就是凤凰山上。他著名的《江南忆》则说：“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当时杭州州治官衙就在凤凰山下，州治内的“郡亭”毗邻钱塘江畔，所以“枕上看潮头”是完全有可能的。而诗中讲到的“山寺”相距州治“郡亭”应当不会太远，很有可能指的就是圣果寺（当时还叫胜果寺）。凤凰山“月岩”就是传统的赏月佳地（南宋时月岩建有“延桂亭”），而圣果寺正殿左侧古时有“将军池”，池上石壁间有石刻“桂岩”二字，因池边长有一株大过群木的超大桂树，故名。因而白居易在中秋时节来圣果寺月下寻桂赏景，与“郡亭”看潮头一样，都是杭州的赏秋之景，都在情理之中。

▲ 圣果寺图。来源：释超乾《凤凰山圣果寺志》

清光绪七年（1881）钱塘丁氏刊本

唐昭宗乾宁年间（894－898），无著文喜禅师在此枯坐多时，寂定之中忽有祥光闪现。此时原寺已废，无著文喜遂于原址重建禅寺，改原名为“圣果寺”。圣果寺由来已久，唐朝章孝标有诗云：“古寺孤峰上，楼台耸翠微”，即以古寺相称。南宋《咸淳临安志•皇城图》也称其为“古圣果寺”，俨然是一处历史悠久的名胜。南宋高宗定都临安后，此地已然划入皇宫后苑，属于宫禁之地，一般僧俗未经许可，是无缘来此的。之后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重建圣果寺，直到宋亡时寺毁。之后历代屡建屡毁，如今地面建筑已是荡然无存。

▲ 凤凰山圣果寺附近山崖峭壁上的一洼泉水。

当然，比圣果寺还要早的人文遗迹，在凤凰山上也仍有保存，那就是东晋“郭公泉”。前些时候我上凤凰山发现，在圣果寺遗址附近，有一洼泉水嵌于苍苔润石的立壁之上，清澈可爱，宛如燕窝巧营悬崖之间，也是一奇。清代释超乾《圣果寺志》有言，“郭公泉”在石门西侧，大小仅一洼，嵌于山壁上，志书记载为东晋郭文（字文举，约与西湖葛岭上的葛洪同时代）所凿，虽然水量极小，涓涓细流聚此才盈盈一掬，但久旱不涸。两相对照，一一相合，当为郭公泉无疑。这应该也是凤凰山上最古老的一处人文遗迹，距今约有1700年历史，圣果寺在隋代创建之前两百多年就有这洼泉眼了。杭州市区东晋之前的文史遗痕屈指可数，而凤凰山上这眼清泉可谓是极为难得的至今仍然可近、可亲、可感的一眼古泉。泉水一侧石壁上原有郭文题刻，明代海盐僧人明秀（字雪江）等人也留有字迹。明代又有海宁许相卿（字伯台），来此见郭公泉后大发感慨，以为“公去我来，泉将不许我乎？”难道这泉流会因人而异就此壅塞枯涸吗？便把原名更改为“许泉”，还洋洋洒洒写了篇《许泉记》。现在来此，壁上仅见一“泉”字及“为明秀名”等字迹，其余刻字已是漫漶莫辨，只有一洼清泉仿佛千年以前，依旧清冽可掬，却有点“许泉不许人”的味道。

▲ 摩崖石刻“忠实”，传为高宗赵构御书，曾覆有亭子。

▲ 摩崖石刻“凤山”，宋孝宗淳熙十四年春（丁未年，1187年）宋洛王大通书。

在凤凰山上，还有大量的摩崖石刻，从这些字迹中，我们可以看到行走在古道崖前的钱镠、蔡襄、苏轼、赵构、赵眘等人，一个个全是那时候住在凤凰山下的杭州最高统治者。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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