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面中,虾爆鳝中规中矩,稳重可靠,用来请客,绝对不会失礼。 虾爆鳝不像片儿川,有点“寒酸”,非是挚友知心不能点;也不像三虾面那般独树一帜,爱恨两极化,价格又过高了;吃大排面更要不得,一筷子夹起来咬,终究不大文雅。虾爆鳝足够贵,从性价比来看,又不算过分奢侈,味道咸淡适口,汤头醇厚,没有骨头鱼刺之类容易出事故的东西,十分符合宴请标准。 也正因如此,很少有杭州人在家里烧这碗面的,制作要求太高,违反了“简单点,烧碗面吃吃”的原则。 黄鳝非得现杀现吃不可,差一点点就会有腥味,而且做虾爆鳝的黄鳝不能太细,否则油一爆,肉就干巴巴的不中吃了。虾仁必须是新鲜剥出来的河虾仁,明虾仁可不是正统。真正的爆鳝讲究猪油爆、素油炒、麻油浇,光是这三碗油已经让普通的家庭主妇摇头了。 汤头更讲究,要用猪骨、黄鳝骨头吊汤,再用剁碎的鸡肉吸干净,鲜美而不油腻。除了电影《饮食男女》里的大师傅,谁家里没事搞那玩意儿呢?用吃剩下的肉汤加点水就算是对得起这碗面了。炒得香喷喷、弹性十足的黄鳝和虾仁做浇头,面条用的是加了鸡蛋的杭州面条,有嚼劲又煮得透,吸饱了汤汁里的鲜味,城南那种“生笼”的碱面是用不来的,喝上一口汤,让人觉得从喉咙舒服到胃。 虾爆鳝是有性别属性的,小时候看到在面馆里吃它的,以男性居多,现在我看到很多女性,特别是老太太开始独自享用。这也是一种有意思的社会现象。 我的外公是一名酒徒,每顿饭都要吃差不多一斤善酿酒。有时候在家里喝到微醺时,还要跨上28寸凤凰自行车,到中山中路上的状元馆吃虾爆鳝面,可以再让伙计热二两黄酒。大多数时候,他是要独自享受这一刻的,不要家里人同去,好像人最开心最沉醉的时光都是只属于自己的。现实的原因是大家都默认虾爆鳝属于比较贵的面,只有一家之主才配享受。很奇怪的,我是为数不多被他喊去共享过这碗高级面条的小孩子,甚至他喜欢让我尝一尝伙计用串筒热过的绍兴酒。过去面馆里,像外公这样,既吃面又喝酒的老头儿很多,还有自己带酒的。女人自认为赚钱不多,所以都是非常自觉、谦虚地点一碗片儿川或者青菜肉丝面,顶多加只荷包蛋,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没有“配得感”。 如今状元馆还在,已经搬到了河坊街,里面烧面的徒子徒孙则散落在各种个体户小面馆里,早已相忘于江湖。点面的形式也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那天我在奎元馆吃面,拼桌的是一对母子。儿子已经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娘儿俩好像是因为出来办事才共同吃面的。儿子十分自然地掏出手机,开始扫码点餐,他的目光还在不断地扫视菜单。旁边的妈妈已经不耐烦了,利索地喊来服务员,不容置疑地说:“来两碗虾爆鳝,一碗加面!” 儿子好像在心算价钿,一边说:“要不要点一碗片儿川,两碗料儿分一分?面条加一我吃不下的呀。” 妈妈中气十足地拒绝了:“到奎元馆来么,就是要吃虾爆鳝!噶大个男人家,当然要加一,不然怎么吃得饱?” 说完这话,妈妈掏出可以打九折的储值卡,立马付了账。那个儿子也是个大块头,总有一米八高,这样当众被妈妈训斥,只好不响了,真是一文钱憋死英雄汉。 不止一次看到,面馆里一群出游归来的老姐妹开开心心地吃面吃菜,胃口比小伙子还要好,一人一碗虾爆鳝,有时还要点上几盅东坡肉呢,吃不了就打包,拿回家让老头儿过老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