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街上的二球悬铃木仿佛一夜之间爆满新叶，而早餐店里刚出锅的生煎包香气在清透如水的晨光中荡开层层涟漪；当幼儿园放学的孩子走过边落叶边开花的香樟树下，并在多重奏的鸟鸣声中奶声奶气地对牵着他手的妈妈说“妈妈，这花香怎么这么好闻呀”的时候，绚烂而迅疾的江南花事已经过半，而杭城新一年的四月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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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杭州人的四月，大抵是从一只青团和一杯新茶开始的。清明小长假的第二日下午，我与朋友去余杭鸬鸟镇看万亩梨花。顺道又去了风光秀丽但更宁静的溪口村，去了红曲酒非遗传承人戴明其师傅家，在他家的厨房里，吃到了今年的第一只青团。在灶间弥散的蒸气中，底下垫着一片粽叶的艾草青团泛着一层柔柔的青色，软糯清香的皮子里裹着咸菜笋丁肉的馅儿，一口下去，让人仿佛置身于雨后的山林草野，还能看见从黑瓦白墙的老屋上升起一缕袅袅的炊烟。

而在村里有名的茶农王孝青家里，我们喝到了四月一日那天刚刚采制的有机绿茶。与外形扁平挺直、黄中带绿的西湖龙井茶不同，本地的绿茶看起来细细长长，更有一股纯纯的山野之气。冲泡后的茶叶汤色清澈明亮，清香高扬，是一口干净鲜爽的春滋味。

在溪口村，除了吃到青团和新茶，更感受到了山乡人家的烟火气，和一份温暖如春的人情。尽管只是初识，听到我打听买笋的地方，戴明其师傅的儿子便不假思索将我们领进了自家的竹园，他的媳妇马上从灶头抽身给我们找来了掘笋用的锄头，他们读小学四年级的儿子像个向导，带我们去寻竹园里最嫩的笋。临走的时候，戴师傅的老伴又转身去屋里取了速冻的青团，一定要我们一人一袋带上，还说冬至的时候再来品尝家里酿的红曲酒。

还有那位同样初次见面的茶农王师傅，买茶的时候，还给我们每人送了一袋五十克装的好茶，不忘交代一句：这茶叶是三月下旬做的头茶，我家里也没有多的了，你们不要送人，留着自己尝。

回城的时候春色暮沉，一只青团一杯清茶，杭州的四月自在山水间，更在人情的最质朴和最细微处，这是美好的人间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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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四月，我只看草木抒情/越来越多的鸟/复活于一场一场的雨雪里/它们生存的喜悦/总会越过我的视野/停留在未知的远方/提醒近处的绿意苏醒/提醒我，怀抱草木之心/等待别人的春天

诗人弥唱说，整个四月，我只看草木的抒情。对热爱生活的杭州人来说，如果刚刚过去的三月，已经尝过了江鲜河鲜腌笃鲜，让春天立上了舌尖，那么接下来的四月，他或她会找一个时间，或徒步，或骑车，将自己的身心安顿在“绿野仙踪”，又仿佛是一个翠绿的拥抱。

我的同学叶儿，家在钱塘江一桥南岸，工作在保俶路附近，工作日的每天清早，习惯早起且爱摄影的她都会选择走龙井路。四月，她常常被那一带的美景绊住脚步，下了先生的车，一路去寻被晨雾笼罩或被第一缕晨光照亮的一切令人动心的事物。叶儿说，如“野丫头”般不带一丝脂粉气的茅家埠，就是她的人间四月。她说茅家埠最动人的风景是在长满新叶的大树树荫下，湖水中倒映着茶园里戴着斗笠的采茶女，湖面上静伫着白如山茶白如栀子花、仿佛生根在一湖翠碧中的一只只白鹭。

人间四月，这优雅的被古人誉为“风标公子”的白鹭，也出现在船来船往的古运河上。时而翩飞在缓缓而行的货船上方，时而匿迹于春风纺织的一树蓬松绿影中；也出现在水上唐诗之路的上游——李白在那里写过十七首诗的池州秋浦河，四月的秋浦河只有青白两色。青的山，青的草滩，青碧的水，已经结籽的青的油菜和白色的萝卜花，还有成群的肥壮白鹅和刚刚归来的行吟诗人白鹭。

像优雅的“风标公子”一样沐浴着四月的春光，春天的步履由此变得沉静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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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人间四月的杭州，春和景明，草木欣欣，鸟鸣如歌，走到哪里都有绿草如茵的公园、沐浴着春光的名胜古迹和藏于风景中的博物馆，最适合小小读书郎走进春光阅读春光。

杭州的四月之心最为柔软。但凡有山有水、地势开阔的风景佳地，都有解放了书包、背着零食的小学生。叽叽喳喳，欢欢喜喜，放风筝的放风筝，做游戏的做游戏，还有一些学校会趁着春光大好，组织学生去城外的培训基地学军学农，那是城里孩子回归自然的一次洗礼。

对于像我这样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生于杭州郊区的乡村孩子来说，每年四月学校组织的一次包车去往西湖景区的春游，无疑可以开阔眼界、开启心智。那时家里的生活条件较差，春游当天早上，省吃俭用的姆妈通常会在我的小书包里放两只煮鸡蛋及一只糯米饭团，并给我一块钱在路上买零食，回头想想当时的一块零用钱，还真是奢侈。

春风和煦的四月，一班人坐着包车去春游，可以想见，一路都是欢歌笑语。杭州动物园前后去过两次，还有一次去的是花港观鱼。从南山路钱王祠迁过去的杭州动物园，开放于1975年，位置在虎跑附近的一个山谷里。现在想起来，动物园不仅地盘大，园林也很美，记得进园要走过一段上坡路，在道路分岔之处迎面有一张巨大的观赏路线指示图，路边有草坪，坡地上有杜鹃花，还有枫香等高大的乔木，植物品种十分丰富。

大型指示牌对面，沿虎跑路有一个美丽的游禽湖，里头有鸳鸯、丹顶鹤、鹭鸶。金鱼馆建筑，参照玉泉景区淡绿色的墙，圆格花窗造型，是新式的古典园林风格，里头有各种金鱼，有狮子头金鱼，还有红白珍珠鳞、蝶尾、水泡等，那么多金鱼一起在连成排的鱼缸里游动起来，看得我们乡下孩子眼花缭乱。越往山上走，越是凶猛的动物，有味道很重的狼啊豺啊，棕熊黑熊被圈养在下沉式的圆形院落，位于山顶的虎山上偶尔传来老虎的吼叫。印象中春天的动物园，即使动物们很安静，仍然可以感受到勃勃的生机。

在花港观鱼，如今唯一还记得的，是一群同学挤在曲桥上看红鱼争抢面包碎屑的情景。浮在桥下的大群红鱼与支楞在曲桥栏杆的一排叽叽喳喳的兴奋的小脑袋，是记忆深处最难忘的春游场景。

落花流水的花港，美丽的曲桥鱼池，浮满水面的姹紫嫣红的金鱼，与周围的亭子、长廊等，构成了一幅唯美的画面，现在想来，幼小的心灵也为之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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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一候，桐始华。四月初，浙江大学华家池校区的紫藤花已经开满湖中长廊，那密密下垂的粉紫色花穗如瀑布飞泻，是一种热烈奔放的隽永。而在杭州的老小区、老学校、铁路线旁、古桥头或一些无人问津的角落，传递物候消息的高大的老泡桐，也开出了绚烂的花。比如一桥北岸桥头相依相恋的两株白花泡桐，比如杭州公交总公司附近一棵树形优美、开紫花的兰考泡桐等。

泡桐的存在，为我们挽留住一个属于旧时光的杭州。而在春花榜中排不上号的泡桐，也可能成为一人一时的心中最美。

提及四月的野泡桐，我首先想到了心向草木的那一群可爱的杭州人。2023年4月，一位全职做自然教育的朋友“一角”，因为心中对早几年在江涨桥上所遇的一株白花泡桐念念不忘，遂通过微信公众号向读者们发出了在全城寻找杭州泡桐树的邀请，没想到一下子引起了很多人的响应，我同学叶儿也在其中。一个近百人的泡桐群应时而生。群友们在帮助寻找泡桐的同时，还在群里分享泡桐与旧城的记忆，留下许多动情的文字。这个四月，依靠这批泡桐群友的力量，“一角”运用导航软件的定位功能“绘制”出了一份杭城泡桐“地图”。

在我看来，这是一群亲近草木的美丽心灵在四月里的一次集体绽放。他们的行动，也是最富诗意、也最杭州的一次草木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