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上听风 | 小西(古籍书店店员) 南宋院画家刘松年有一组临安的四时山水图,其中一幅冬景,画里的宅子,单薄程度让人直打哆嗦:白雪皑皑,宅子的墙,却是一水的格扇:由上至下,只是方格子,格子上覆着薄薄的窗纸。是标准的宋代文人的审美。据说一千多年前的临安(杭州)要比如今暖和些——这说法不免有些可疑——下雪,总在零度以下。 不冷么? 不(太)冷。 覆在镂空的框子上的窗纸,保暖性经过了一千多年的检验,除非被捅破。里面多半也燃着火炉。 没错,即便今人看着要打寒战的窗纸,距今也不过一千多年历史,唐代以前,纸是稀罕物,哪里会用来糊窗? 那么,用什么抵挡风寒?窗前有帷幔,材质轻薄,算作今日的“窗帘”大概没问题。风大,帷幔还是不顶用?有屏风。 《世说新语》里的一则轶事,可以作个旁证:晋武帝司马炎某回召见吏部侍郎满奋。满奋身材胖大,却很怕风,看到北窗前立着块半透明的琉璃屏风,弱不禁风的样子,便全无勇气再上前一步。于是被晋武帝嘲笑了一回。 琉璃屏风作为名贵的舶来品,即便对于吏部侍郎这样的高级官员,也是见所未见。 至于寻常人家,有草席麻布兽皮挡寒,大约就很满足了。 中国建筑史上,窗子从来不是省油的灯。 贝聿铭曾经说:“在西方,窗户就是窗户,它放进光线和新鲜的空气;但对中国人来说,它是一个画框,花园永远在它外头。” 李白写“寒月摇清波,流光入窗户”,也许是在某回醉舞狂歌之后;杜甫流寓成都,所幸还能见到草堂“窗含西岭千秋雪”;而苏轼十年梦回,眼前恍惚竟是早已故去的结发妻子“小轩窗,正梳妆”。 十年寒窗,浮生一日,悲欢离合。 或可以从一个字——“明”,追溯追溯它的历史。在甲骨文里,“明”不是今人脱口而出的“日月明”,却分明是“囧(jiǒng)”和“月”的组合——甲骨文中的“囧”,就是窗子。所以“明”,便是窗前有月。古人大约是笃信:有月,窗子的人生才够完整——天、人,合一。 在这点上,宋人得其精髓。范成大有诗“吹酒小楼三面风”,可知那时的建筑 “墙”,是可以撤掉的!到了夏天,需要通风的时节,撤去了一二三四面墙的建筑便成了半亭或亭子,喝着小酒,凉风袭来,啧啧!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便有此景——此时的汴梁城正是仲春和暮春之交,阳光柔和得要将人融化。画中大酒楼“正店”和“脚店”二楼,几道格扇早被卸下。春风里,喝着小酒,倚靠在栏杆上,赏着汴梁的繁华街景,那才叫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