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欧阳、东坡、惠勤,留给世人的,不仅仅是一泓清泉、不仅仅是一段往事。 今天的六一泉,已经看不到泉眼汩汩,唯有一池静水幽然如故。 但他们的德望、学问和精髓,早已化作比泉水更源远流长的东西。 那些超越生死的情谊,那些感动山岳的精诚,使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泉上的凉亭,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重建的。石壁上犹可见开凿石屋的痕迹,而“六一泉铭”石不知去向。 近来有学者称,在孤山发现铁线篆“六一泉”碑石,被当作台阶,铺在了苏曼殊墓到敬一书院的山路上。 石碑究竟是谁人所刻?是否是当年的六一泉铭石?又缘何到了山路上?等待有心人去发现。 与六一泉一墙之隔,是清代学者俞樾的纪念馆,人称“俞楼”。
图:梵七七“俞楼”的前身,是西湖诂经精舍第一楼,原址在浙江博物馆孤山馆内。 1868年,曲园先生来杭州就职,在此主持、讲学、著书,长达三十年之久。 俞樾自号曲园居士。他是章太炎、吴昌硕的老师,诗人俞平伯的曾祖父。晚清道光三十年进士,官至翰林院编修。受咸丰皇帝赏识,任河南学政(相当于教育部长),却被恶意弹劾遭罢官,永不叙用。 绝了仕途之念,俞曲园潜心学术四十载。经学为主,旁及诸子学、史学、训诂学,乃至戏曲、诗词、小说、书法等都有所研究,治学博大精深。他的学生,远涉日本、韩国等地。 太平天国时,“第一楼”遭兵燹焚毁。光绪五年(1879),他的学生筹资,在故址旁、广化寺西今址,新建“俞楼”。俞樾自书一楹联: 合名臣名士,为我筑楼,不待五百年后,此楼成矣; 傍山北山南,循地选胜,适在六一泉侧,其胜如何。 1881年,六一泉边。六十一岁的俞樾,把自己掉落的牙齿,和收藏多年的亡妻的落齿,一同埋在俞楼之后,取名“双齿冢”。 这位青梅竹马,19岁就嫁到俞家,陪伴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相对忘贫”的结发妻子,去世已经三年。 留在他记忆中的,唯有“他日好留蓬颗在,当年同咬菜根来”,这苦中作乐的甜蜜。 1907年,俞曲园与世长辞。俞楼人去楼空,逐渐荒芜。 1920年,俞曲园外孙许引之重建俞楼。 1924年,他的曾孙俞平伯,写下了《湖楼小撷》,记述他在俞楼居住的所见所闻,读来颇有趣味,可窥视民国一景。 抗战期间,西湖国立艺术专科学校租赁俞楼,辟为职工宿舍,国画大师潘天寿也曾在此住过。 旧日勤公讲堂,后世俞楼精舍,同样以文论道,同样桃李满门。六一泉像是时空的某一个点,在此处重合起来,殊途同归了。 这泓清泉,像是一方砚池,天地造化、万物感召。 中国文学史上,几多风流人物,在泉边洗过笔、留过诗魂。 我站在六一泉边,呼吸着大师墨痕的香味,仿佛自己也沾染了一点书卷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