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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龙在杭州
2019-02-01 13:49:12杭州网

南宋一百五十二年,建都临安(杭城)至今八百八十年。在最后岁月,等同于副丞相的陈文龙以民族气节与激情,呼吁抗战不已,最终却彷徨出走。令人唏嘘的是,他对南宋朝廷以及京城临安的恩怨眷舍,豪情愤懑,至今仍被误读,也算那年代最为悲摧的人了。

南宋的太学,打建校,好闹学潮,“虽宰相台谏,亦直攻之”。这一“攻”,往往要宰臣“使必去”。《癸辛杂识》说,太学生还敢“与人主抗衡”。“人主”,就是皇帝,这很让凤凰山垂拱殿的权贵挠头。

难道太学曾是岳飞的府邸,神灵使然?不。因为太学生大多来自沦陷区,好热血沸腾;也因为轻君王重社稷的意识此时多少有了萌芽。不过,太学的学制过长,学生心情压抑,应是主要缘由。史载,太学“三舍升级制”极严,还好“抽考”。学生读到鬓发一白,怨气就大了。每到祭祀,供品奇特:“枣子、荔枝、蓼花”,取一个“早离了”谐音。再放一盆鸭脚,以酒沃(浇)之,谓之“侥幸”。

陈文龙,原名“陈子龙”,福建兴化(今莆田)人。宝祐四年(1256),25岁考进太学,读了八年,皇帝都换一匝了,还“累试不入格”,睡觉都恍惚,梦见过“岳侯(飞)”。岳说,“你必死于学”。陈以为将在太学老死,“恒(常)悒悒不乐”。

某日“抽考”,陈子龙正有事外出(“旦適奔驰弗及”),他赶回太学,考生已入场完毕,试院门上锁(“扃钥绝关”),进不去。情急之下,陈子龙赶紧去找“当国者”贾似道。

南宋历代,能玩转太学生的宰相,只有贾似道。他常给太学提待遇,反他的学生极少。贾一听,赶紧,写一张纸条给监考官,疏通一下吧,学生能遇上恩试,也不容易。哪晓得“同舍生”妒忌陈的文才,怕占了名额,说“贾相”不合规矩,有碍“进竞”。监考官不敢开门,陈“终不得试”。

谢恩还是要的,陈子龙写了“一啟”给“庙堂”,说自己“惟有益鞭其后,再鼓而前;失东隅,收桑榆,讵(岂)敢忘于愤悱在公门”。贾似道当权,“庙堂”就是他了。元刘埙《隐居通议》卷二十一“陈丞相啟”,说贾似道阅这“啟”文,一高兴,赏陈子龙“琼花露百瓶”,也就是“扬州名酒”百瓶。

陈子龙终于时来运转,隔年会试,一鸣惊人,成了进士。当殿策试,“廷对第一”,做了状元。度宗赵禥一高兴,赐名“陈文龙”。这一年,元脱脱《宋史》与明柯维骐《宋史新编》都记载是“淳祐五年”。

淳祐五年,被蒙军攻打两年之久的湖北襄阳,此时岌岌可危。陈文龙“啟”中说“讵(岂)敢忘于愤悱在公门”的“愤悱”,指的就是南宋国土的大半沦丧。

贾似道是一个流氓知识分子,有仕人没有的无赖与魄力。理宗的侄子赵禥七岁进宫,贾似道力挺他当了太子,即位就是度宗。贾当了太师,上朝可以不拜;退朝时,度宗要“必起”,目送贾“出殿后”才能坐下(《宋史·贾似道》)。某日,度宗问:襄阳久困,奈何?贾假装吃惊:北兵已退,陛下怎知此讯?度宗说:刚才听嫔妃说起。此时的朝中大臣,哪敢多说一句。退朝后,贾似道“赐死”了说这消息的嫔妃。

不过,贾似道对陈文龙很看重(“为丞相贾似道礼重”),先是任命陈为“镇东节度使判官”,不久,调回朝廷。也就两三年,陈文龙当到了“监察御史”,拥有对满朝官员弹劾的权力。明、元《宋史》都说,这出自贾似道的力挺(“皆出似道力”)。

太学出来的陈文龙,无论治学、治政,独立意识极强。襄阳危急,陈文龙每当牵了皇上赐的马匹,忍不住泪。据说此马灵气,陈后来去世,马也“毙”了。这段出自清时李清馥的文字,后世渲染的可能较大。其实,陈文龙的愤懑,大半缘于贾似道。“十数年”来,贾的把持下,“台谏”地位微贱,所有给度宗的奏章,先要贾看过,襄阳战事无人敢谏。

陈文龙破了惯例,凡有奏章,直接递呈度宗,贾似道很不爽。贾力主推行“类田”法,陈文龙上疏极力反对,气得贾似道在卧榻上怒骂(“怒寝其疏”)。襄阳失陷,陈、贾交恶终于爆发。那是咸淳九年(1273)早春二月,陈文龙当庭怒责贾似道失责(“极言其失”),说贾对守城不力的将帅“当罚而赏”,要求“皆罢之”。贾大怒,立即将陈文龙贬出朝廷,降为抚州知州。不久,指使谏官弹劾陈文龙,罢了官职。

度宗三十五岁呜呼,一半是女人,一半也是被贾似道几次要告老还乡吓的。三岁恭帝即位,奶奶谢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老太后还是看好贾似道。因为十五年前,贾似道督师汉阳,侥幸“拣”过胜仗。于是,贾领精兵十万到了淮南鲁港,没料到,大败,贾临阵逃了。

元《宋史》说这段,有“始悔不用文龙之言”;明《宋史》是“帝悔不用文龙之言”。其实,应该是谢老太后的意思。陈文龙被召回凤凰山,干老本行,先任“左司谏”,后任“侍御史”。这时,常州、平江(苏州)都被元军占了。幸好赣州知府文天祥带兵前来勤王,两淮宣抚使李庭芝也在左冲右突。

这时的凤凰山垂拱殿,没了贾似道,天天在争吵。右丞相陈宜中和平章王爚等人,因意见不合,吐沫横飞,对战事却“不能画一策”。如此坐以待毙,陈文龙愤然:当务之急是齐心协力,共致力于抵抗之道,“北兵今日取某城,明日筑某堡”,而我们却在纸上谈兵、互相猜疑(“以文相逊,以迹相疑”)。各位,这是援沉溺、救焚火的危急时刻,不能再“安步徐行”,终日虚议了!

怎么抵抗?除了颁布“天下勤王诏”,要各地发兵,别无他招。到了十月,都晓得“来事已不可为矣”,逃跑就多了,留下的升迁也快。陈文龙当了“参政知事”,相当于副丞相。

十一月,元军临近余杭,陈宜中要求文天祥死守,等待钱塘江上游来的勤王兵马。这时,少量的义兵倒也有,独松关却失守了。独松关,是临安最后一道天然屏障,至今仍在余杭百丈镇西南。此关的瓮城虽小,一丈半多高,五丈多见方,却倚峻岭,临溪壑,扼守天堑。此关一失,张世杰、文天祥率兵退入北关,也就是现在北大桥一带,死守苦战。

朝廷依然争论不息,“公请身督殿旅合江下义丁决一死议不合”,这段文字出自清时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卷二十九,若加注标点,应是:“公请身督殿旅,合江下义丁,决一死,议不合。”也就是:陈文龙请求亲自督帅殿前剩余禁军,汇合钱塘江上游下来的勤王义兵,去决一死战,此议论,没人同意。

也就这段文字,不少文章因标点句读有误,出了歧义,认为陈文龙带兵与元军死战过。不过,李清馥这段话,元本和明本《宋史·陈文龙》都没有,两本《宋史》说到陈文龙升任“参知政事”,紧接是“未几,议降”。

“议降”是元朝修史,以本朝角度说的。明本《宋史》照录。看《宋史·文天祥》,宋廷想的是“请和”,否则,文天祥不可能在皋亭山与元军统帅伯颜抗争,被拘。

这是谢老太后不迁都,不逃跑,要和伯颜谈判的力主,她不想看到“靖康耻”那种满城抄斩。这一点,后来的伯颜倒是遵循了,他在皋亭山按兵等待,也想宋室投降,“和平”进城,保全这座“销金窟”。凤凰山皇城被浩劫,是后期的杨琏真迦所为。

不少臣子见老太后一根筋到底,也怕,胆小的赶紧“出走”。《宋史·理宗谢皇后》说老太后当庭怒斥“接踵宵遁”者,“生何面目对人,死何以见先帝”。当然,后人也可称之“众叛亲离”。

陈文龙也要走,《宋史》称:“文龙乃上章,乞归养”。四十出头的他,提出回福建养老,明白人一听就是气话。皇权之下,绝不允许个性张扬。当年岳飞在战事紧迫中提出回庐山守母坟,最终酿成高宗的杀机。不过,这时的谢老太太已无可奈何,只剩凄楚。

“既出国门,而悔之,复上疏,求还,不报,乃归”。这是元本《宋史·陈文龙》说陈出城的那一天。明本照录,只少了一个“之”字。隔代写史,不乏春秋笔法的褒贬。陈文龙是后悔了,或许,他想到了坚定的抗战者文天祥也在凤凰山上;或许,他想对危难中的“孤儿寡母”(其实是“寡奶”)作最后尽忠。陈要求回皇城。不知是把门的禁头懒得通报,还是一根筋的老太后明言“拒报”。陈文龙只得归走福建。

后世对此也有贬声,元刘一清《钱塘遗事》,就将陈文龙归入卷八“诸郡望风而降”之内。该卷是对降将的罗列,“十二月”离开“京师”的四大臣中,陈文龙名列第二,统称一个字:“遁”。

德祐二年(1276)正月,过大年,凤凰山三省六部,只剩六个大臣。想当初,跪下来那叫乌压压一片啊。四岁恭帝少不懂事,老太后欲哭无泪。她要右丞相陈宜中前往皋亭山谈判,《宋史·陈宜中》说,陈率众跪哭,要求迁都,老太后愤然拒绝。当晚,陈宜中“出走”。

文天祥临危担任右丞相兼枢密使,正月二十四,与枢密院知事吴坚、贾余庆来到皋亭山,议和不议降,“伯颜怒拘之”。二月初五,吴坚、贾余庆等四个宋廷的全班文武,代表恭帝与谢老太后,捧出“降表、玉玺”。

这年五月,恭帝的长兄赵昰在福州登基,这就是端宗,年号“景炎”,南逃的旧臣纷聚。陈文龙复任“参知政事”,又任“闽广宣抚使”。这时,李庭芝战死,元兵直逼福建,十一月,近福州。陈文龙“殚家财,募万兵”,讨伐叛军,打了几个好仗,最终被元兵所困。此时,他“兵不满千”,仍誓死必争,亲家派人劝降,也被他一刀斩了。

文人主帅,多缺乏系统军事素养,一旦手下武将谋反,无法力抗。陈文龙也如此,他被叛兵执之军中,面对凌挫,慷慨指腹:“此皆节义文章也,可相逼邪!”此后一段,译白话如下:陈文龙不畏强暴,始终不屈,戴刑械坐囚车,送往杭州。他离开兴化,“即不食(绝食),至杭饿死”。

当年闽浙山道坎坷崎岖,囚车木制辘轳,顛躓如搓,硬汉也要掉几斤肉的。陈文龙能绝食“至杭饿死”,也是奇迹。不过,明田汝成《西湖游览之余》卷六说这一段就细了:陈文龙到杭州没有死,押在原太学,“病将绝”时,和“故人赵有德”说起当年梦见岳飞,有“必死于太学”的话,陈文龙感叹:“此天数也”。

清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说到陈文龙曾到岳庙拜谒,悲恸得几近昏厥(“大恸几绝”),他告诉监押人,我想留宿庙中,“以其夕(晚上)卒,时年四十六”。但是,同样是乾隆年间的厉鹗,在《宋诗纪事》中引用程棨《三柳轩杂识》原文,说陈云龙“生缚之,至杭,病卒于杭之猫儿桥巷”。《三柳轩杂识》还说,陈文龙曾“幽于太学之侧”。

程棨,宋末元初著名文士,与陈文龙是同时期人。相比各种后世文本,程棨的说法,可信度最大。也就是说,陈文龙在“太学之侧”的幽禁被解除以后,居住过“猫儿桥巷”,直到病死。

猫儿桥,也称平津桥,横跨当年市河,即现在光复路与西湖大道北侧。老杭州好说“三脚猫”,传说出自此桥。现在的中山路,南宋称“天街”,皇帝一年四次过这街去北面景灵宫,沿街住户“不许容著(住)来历不明之人”。于是,猫儿桥巷多旅邸、客栈。瓦子跳舞吃青春饭的,拉赞助著书出诗集的,大多羁旅在此。洪迈、周密、姜夔等诗文,都说过这路。

当时,在如今浣纱路和西湖大道口的清湖河上,有“丁”字相连的桥三座。看《咸淳临安志》附图,中间一座为“三桥”。三桥的名气大,桥没了,说泛了,称“三桥址”。“猫儿桥”以西,后来称“三桥址直街”,一直叫到西湖大道开建。

再说陈文龙病卒,端宗闻讯,封谥号“忠肃”。陈文龙死在景炎二年(1277),此时的端宗,因大海漂泊,落水得病。景炎三年四月十五,十一岁的端宗去世,七岁赵昺为帝。最终,崖山海战,老臣陆秀夫负帝昺跳海。南宋寿终。

一个阴霾的冬日,我去陈文龙墓。周六,北山路人流如织,拐进葛岭路,人就少了。再左拐,右向折入静逸别墅,或许是当年的门房,往上走开阔台阶,满地落叶,阒无人迹。我查过陈墓的大致方位,但走到半山腰那幢张静江故居楼时,还是乱了方寸。没路标,没路人,上下几次,还是没找到陈墓。怏怏下山时,忽见路东侧有单扇简陋栅栏门,好奇往里一望,有“文保”标牌,陈文龙墓!

怎么进去?是从别处上山,再下走墓园?正疑惑中,我无意推了栅栏,没锁。步入,两侧上阶墓道豁然而现。走上去,“宋参知政事陈忠肃公墓”,坐北朝南,萧瑟落叶中肃穆高耸。“一门百指沦胥尽,惟有丹衷天地知”,我脱口而出。这是陈文龙去世前寄给次子一诗的末句:一门全尽何足惜,只要天地知我心。英哉!

陈文龙墓,近眺湖面,襟抱水色。据载,光绪年间尚有陈的祠堂废墟,1933年,浙江省府主席张静江买下墓冢西侧土地,建别墅、扩墅院,致使陈的陵园狭窄,偏处一隅。张静江也算一代精英,谙熟国学,他为何对史册上拥有一席之位的英灵如此等闲视之?

陈文龙在杭州有两个节点:一是求学、入仕;一是幽禁、病卒。假设,这两个节点能合二为一,即陈文龙在杭州因抗元不屈而终,那应该是比文天祥更为壮怀激烈的一曲浩歌。历史往往如此,机遇一旦错失,再作把握,后人就不易解读初衷。

《宋史》将慷慨尽忠的陈文龙载入“卷四百五十一·列传第二百十·忠义六”。比陈文龙晚五年临刑而死,年仅“四十七”的文天祥,被载入“卷四百十八·列传第一百七十七”。仅此区别,让人掩卷沉思。

来源:杭州日报    作者:曹晓波    编辑:钟一鸣    责任编辑:方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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