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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人民教师楼彩芸
2018-09-07 07:50:00杭州网

1956年,母亲的萧山县普通话语音训练班结业证书

1956年,母亲(后排右一)与同事,摄于萧山县河上区二小(现楼塔镇中心小学)

上世纪70年代,母亲楼彩芸(第二排左起第6位)和她的学生们

我的母亲楼彩芸,浙江萧山楼塔镇人。1922年5月24日出生,中等师范毕业。1951年9月参加工作,任小学教师,1986年3月光荣退休。因肺癌于1996年6月7日离开人世,至今已22周年。

母亲这一代教育工作者是新中国农村教育事业的奠基人。在改革开放40周年和第34个教师节来临之际,我想以此文,怀念、感恩我的母亲。

办学经费来自宗族里的公用田产。受“五四”新文化影响,学校也招女学生,我母亲就是其中一个

我外公家世代务农,住在萧山区楼塔镇楼英村下街16-1号。楼塔镇有1122年建镇历史,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深受农耕文化影响,也较为重视教育。楼塔镇早在1907年就由楼氏宗族开办了长山乡(楼塔镇的旧称)乡立第一育英初等小学,首任校长楼秉钧。

楼氏宗族利用中祠堂(楼塔总共有三个祠堂,分上、中、下)两侧的厢房做教室,聘请本地有文化和威望的人士担任教师。办学经费来自宗族里的公用田产,学生只要象征性地交一点,或者每天盛一小碗米来,倒在讲台上的容器里,就算交学费了。受“五四”新文化影响,学校也招女学生,我母亲就是其中一个。1936年她以15虚岁入读初小。

1939年7月,楼仲甫等4位乡绅又把私立义仓初小,增建为六年完全制的公立小学(即楼塔镇中心小学的前身)。外公就让母亲继续读高小,条件是不论平时还是假期,必须参加劳动。这里说的劳动,也就是打零工。母亲从小手巧,常与几位“闺密”一起绣花、做鞋。上学之余,她就在楼塔的王记纸烟店(店主叫王乔生)做卷烟工,赚钱贴补家用。

老师要求严格,教育精心,母亲也学得很认真。我印象中,母亲的毛笔字写得很好。1942年,母亲高小毕业,成为河上区立楼塔小学第一届毕业生。一年后,与我父亲结婚,1946年生下我,以后几年,母亲都以养育我为主。

父亲与母亲是同乡,也是表兄妹。父亲在上海中山医院做行政工作,1952年获过陈毅市长颁发的爱国卫生运动模范奖状和奖章。1961年,父亲突发高血压去世,年仅43岁。

那时候,上海老师只会说上海话,宁波老师只会说宁波话。母亲从头学普通话,真的了不起

1949年5月,萧山解放。虚岁27岁的母亲盼望能找个工作。经人介绍,1951年9月,母亲与韩幼青女士到当时的长山乡中心小学当小学教师,两人合用一个教师名额,实际领一半工资。第二年,母亲转为正式编制的公办教师,开始了教师生涯。

从母亲留下的草稿中,可以看到母亲任教的学校,调动十分频繁——从楼塔乡校到村校(先是大桥胡家,后到河上凤坞),再从村校到岩山完小,又到村校(先是斜爿坞,后到徐家店),再回到楼塔社小。因为村校学生少、教师也少,只能办成复式班,如一、三年级,二、四年级。回到楼塔社小后,母亲从一年级教起,一直教到六年级,循环往复,从无中断。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政治运动中,有些老教师被错划成“右派”,一些中青年教师只好“顶岗升级”。为提高教师的业务水准,湘湖师范学校开办函授班,有简师班和普师班(相当于初师和中师)两类,学员除了自学,湘湖师范还派出老师定期下乡到各区中心小学(当时称为区校)上课,集中辅导。母亲三年制简师班毕业后,又升入三年制的普师班,经考试合格后承认正式学历。

1956年8月,只会说萧山话的母亲,拿到了萧山县第一期普通话语音训练班的结业证书。当时很多老师都不会说普通话,上世纪60年代我去上中专,碰到的还是:上海老师只会说上海话,宁波老师只会说宁波话。相比起来,小学教师的母亲能从头学起,真的很了不起。

那段时间,母亲先后在大桥乡胡家村校和河上镇凤坞村校(即初小)任教,每周六中午步行到河上镇中心小学(当时称河上区校)开会或听课,结束后步行回到楼塔外公家来看望我们。

后来忙于工作和学习,母亲改成两星期才能回楼塔一次。只要母亲一回家,我顿时感到家里很温暖,很甜蜜,甚至还会在母亲怀抱里撒娇。那时,母亲既是夫妻分居两地,又是离开父母和孩子,孤身一人在异地,母亲的心情可想而知。

当时每逢寒暑假,全县中小学教师就集中在县城学习或在当地参加劳动。我亲眼见到1959年下半年“反右倾、鼓干劲”学习班是在湘湖师范的二楼教室集体打地铺。1962年暑假,我已经读中专,从转塘的学校步行到萧山(为了节省3角6分汽车票),与母亲和其他老师同住在祇(qi,音奇)园寺(古寺,位于城厢镇)大厅内,也是上下铺。条件艰苦不说,这样的集中学习和劳动,连夫妻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1959年4月,妹妹正影出生。那时政府层面已开始重视夫妻分居两地的社会问题,上海市公安局户籍处也按规定可解决户口调动,但外婆患神经性偏头痛,母亲又是独养女,为了照顾外公外婆,只能放弃调上海的机会。1961年3月,我父亲因病去世,那就更无从说起了。母亲内心的痛苦无处可以诉说啊!

当时学生放学后要去拔草,天黑了都完不成作业。母亲便一个个学生家里去家访,休息天给他们补课

从1959年9月到1986年3月退休,这26年,母亲一直在楼塔镇中心小学(当时称楼塔社小)工作。

当时农村很多家庭养猪、养羊、养鹅,学生放学后就要去拔草喂养,天黑了完不成作业,成绩下降明显。母亲看到后,尽管还要备课、批改作业,家务也很繁忙,她还是挤出时间去一个个学生家里家访,直到摸黑才回到自己家。与家长及时沟通后,母亲就经常利用休息天,专门为这类学生义务补课,并督促他们当场完成作业后才准许回家。没多久,学生成绩又上去了,家长高兴,母亲辛苦。

义务补课这类事,直到母亲去世后很久,从她教过的学生口中我才得知。因为工作忙碌,加上我父亲去世不久,精神压力和经济压力都很重,母亲先后两次昏倒在课堂上。学校安排她去云栖一家疗养所休养,这在别人眼中是一件好事,但按规定自己也要出一小部分钱,母亲想到家里的经济,最后把机会让给了同事,自己在家服侍年迈多病的外公、外婆。

“文革”前,小学教育往往统一出题、统一考试,学生成绩就是任课老师教学质量的评判依据。母亲担任班主任,还教语文课,她教的班级每次统考,成绩都要优于其他班以及外校学生。这样,母亲多次受派公开教学,她毫无保留地向同事,特别是青年教师,传授自己的教学经验。

因为教学成绩出色,母亲多次被评为楼塔社小和楼塔公社的先进工作者,两次被评为萧山县文教系统先进工作者,光荣出席萧山县文教系统先进集体与个人表彰大会。1963年和1966年,母亲还两次当选萧山县人民代表,代表中小学教育界进行参政议政。

母亲本来55岁退休,但她一直坚持到63岁才正式退。60岁那年,她还随年轻教师一起到杭州天长小学、饮马井巷小学观摩听课。前几天,我无意中翻出母亲60岁时(1983年)的听课笔记,字迹娟秀,条理明晰,不光有语文,连数学课、思想品德课,母亲都认真记录。

从我到杭州读书,到去东北、九江参加工作,母亲对我关怀备至,相反,她对自己非常节俭

1961年7月,我初中毕业,考上了杭州船舶机械专科学校(1962年部分改建为杭州船舶工业学校)。全家都为我跳出农门感到光荣。母亲赶紧为我准备棉被、蚊帐、草席、脸盆,大都是我父亲生前用过的。

9月1日,母亲送我去上学。学校是1960年开办,当时只有大礼堂(兼食堂)已建好,马路是泥路上铺设煤渣,男生宿舍的自来水还在安装,宿舍里没有床铺,只能睡地铺。

办完入学手续后,我送母亲到转塘镇4路公交车站回家。母亲担心我年龄小,只有14周岁(发居民布票时,我要比其他同学多发4尺儿童布票),又是第一次离家独立生活。我和母亲分别想到了半年前去世的父亲和丈夫,就在尘土飞扬的旧杭富公路上,相拥而泣,不相识的路人也为我们动容。

当时正处于三年饥荒,我是穿着补丁衣服上的学,幸好伙食费每月10元由国家承担。母亲又从35元工资中每月挤出5元,按时寄给我,作为零用。我只有一个想法:集中精力读书,读得不好或考得不好,那是非常对不起母亲的。因为学习过度用功,我显得很瘦小。

1964、1965两年的3月,母亲到县城参加县人代会的前一天,都特地带着现做的清明果和炒米粉、芝麻番薯片,从楼塔乘长途汽车到钱江大桥北岸下车,再转乘4路公交车到转塘来看望我。母亲一身布衣、布衫、布鞋,端庄清秀。那时我还小,害羞,在老师和同学面前,不善于和母亲交谈,更不懂得怎样接待母亲。

1965年,出于当时形势需要,杭州船舶工业学校对部分应届毕业生提前毕业。经过政审,我与班长黄治元被安排去沈阳的国营东北机器制造厂实习一年。母亲想到东北很冷,马上请人到家制作了新的棉袄及罩衣,黑色灯芯绒青年装,府绸长袖衬衣、短袖衬衣,还把我父亲生前穿过的棉大衣和呢制裤改小了。

东北以杂粮为主,母亲知道后,特地托同事骑自行车,去河上邮电所用挂号信分两次寄来全国粮票10斤,这样去食堂打饭可以买到大米饭票,聊解思乡之苦。

后来我到九江仪表厂工作。听说九江夏天很热,母亲又请人专门打了一张适合厂里单人床尺寸的篾席。后来,我常去北京、上海、广州出差,母亲又把父亲生前穿过的条纹花呢裤和毛哔叽裤改了,邮寄给我。

相反,母亲自己非常节俭。1988年前后,我妻子请人给她做了两件短袖衬衣,一件是素绉缎料的绸衫,一件是条纹淡蓝色与白色相间的麻纱衫。母亲平时舍不得穿,逢夏季每月15日去楼塔镇中心小学领取退休工资时才肯穿上,一回家马上换上旧的衣服。那件条纹麻纱衫,直到离世还未穿过。

1985年2月,萧山召开首届从事教育工作三十年庆贺大会,母亲光荣参加。会上发了一本光荣证书、一个电子台历、一座奔马形状的笔架,母亲很高兴,认为是对她一生工作的肯定,随后又亲手赠予给我,至今我还保存着。

母亲意识到大限将近,平静地嘱咐我,等她离世后,子女们应去医院面谢为她精心治疗的医护人员

1987年教师节体检时,母亲右肺发现一处阴影,经确诊为早期肺癌。这大概和她长年吸入粉笔灰有关。考虑到母亲的年龄和体质,最后决定在浙江省人民医院放射科做介入法治疗。从那年11月起,每两星期要做一次。

那时去医院看病,没有现在刷卡那么方便,需要现金支付,年终再去楼塔镇财务报销。母亲也知道进口药效果好,但想到要多花子女的钱,和尽量减少公家开支,她一直让医生开处方时多用价格便宜些的国产药。

1995年12月,我陪母亲去省人民医院拍片,因为股动脉多次插管已经老化,只能开些药服用。结束后,影像科主任周医师送母亲上车。母亲很敏感,意识到大限将近,也没有恐慌,而是回家后很平静地嘱咐我,等她离世后,子女们应去医院面谢为她精心治疗而延长寿命的医护人员。

小学三年级起,我逐渐知晓一些家庭琐事。父亲在世时,每月7日发工资,同日汇钱给我外公。母亲15日发工资,也会及时全额上缴,由外公统一安排全家生活。外公会给母亲12元或15元作为在外工作费用。母亲到楼塔镇小工作后,外公已年迈,转由母亲料理家事,每月给外公零花钱。

一家人用餐时,母亲盛好第一碗饭,总是双手端着递给外公。平常母亲也从不说过头的话,更不会做过头的事,她的涵养功夫在楼塔有口皆碑。即使晚辈说话不妥或做事过头,她也绝不以长辈自居当面批评,更不会训斥,而是耐心说理,让我们自己去思考判断错在哪里。

在家如此,在外母亲也是心胸宽广,不计较小事。有一年除夕,母亲让我举着煤油灯照明,她端了一碗盛得满满的米饭和红烧肉,还有一碗米点心,送到后面的小屋,给一位长辈。母亲轻轻地说:“小伯,你慢慢吃吧,这样容易消化。”其时,父亲已去世,全家生活不宽裕,粮食和副食品供应都相当紧张。母亲宁愿自己节省而去温暖一位与外公家有矛盾的老人,其心可善也!以后好几年春节都如此,直至这位长辈去世。

晚年,母亲因病常去杭州治疗,与我们住的时间较多。当时,我在东升丝厂当厂长,母亲诚恳地告诫我:“工作要勤奋,不要懈怠”,“处事要公平”,“不该拿的钱不要拿”。

母亲一辈子虽非十全十美,但在我们心里,母亲是一位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是一位品德高尚的人。父亲病逝后,母亲依靠每月35元工资,既要供养外公、外婆两位老人,又把我们兄妹培养成人,非常不易。我撰文的目的并非是用华丽辞藻来赞美母亲,而是从心底认为母亲是我们后代的光荣和骄傲,她的一生是我们做人的标杆,学习的楷模。

来源:杭州日报    作者:口述 朱正光 整理 朱正光 戴维    编辑:钟一鸣    责任编辑:方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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