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梅多日，天气渐热。尽管时有微雨，但热浪潮涌。疫情尚未结束，大家还是神经绷紧，警惕高提，时时注意防护。每天戴着口罩去上班，公交车还没走到一半的路程，口罩已有些潮湿。倒是下班后，看到孩子的微笑，吃点枇杷、荔枝、西瓜等消暑水果，一天的疲劳都消失了。当前的天气，让人不禁思考古人如何销夏。

夏天的读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夏天大多是相似的，但不同人的消夏各有各的不同。古代文人喜欢观看、研读书画、金石来“销夏”，把赏玩所得写成灵动的文字，记录独特的生命体验，过的便是雅致的生活。高士奇《江村销夏录自序》谈道：“长夏掩关，澄怀默坐，取古人书画，时一展观，恬然终日。”高士奇，这位名满钱塘的学者，是靠古人书画打发长长的夏天的。打开收藏的书画，遇到会心处就啧啧称赞，碰上赝品，则不免发一通牢骚，大骂数声。即使是骂，应该也是文雅的，与市井之人有别。纪晓岚则是靠写小说、笔记度过夏天。清代乾隆五十四年（1789）夏天，纪晓岚在滦阳编校书籍，“昼长无事，追录见闻，忆及成书”，拾掇过去听到的街谈巷议，写出诙谐风趣的《滦阳消夏录》，炎热的季节便度过了。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一个夏天过完，笑过骂过后，一本本读书笔记也就诞生了，其中有不少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之作，如《庚子销夏记》《辛丑销夏记》等。

与文人雅士不同，市井的普通人家消夏，谈的多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塘栖的枇杷上市了，建德的土鸡蛋降价了，昨天的肉价降了，今天的菜价涨了，哪里的水果又好又便宜，诸如此类。在古代，虽没有便捷的网络，也无电影电视消遣，生活依然丰富多彩。尤其是说书人的出现，给度过漫漫长夏提供了良好的娱乐方式。打着扇子，听故事，是一件惬意的事情。算卦的、行医的、经商的，不分行业，汇聚于勾栏瓦舍听评话。岳飞、韩世忠等人在前线的战事时不时地被说书人编成故事，在勾栏瓦舍传播。周密《武林旧事》记载南宋临安的瓦舍有二十三座之多，可见当时娱乐场所之多。

在通风临水的亭台，吃瓜果，赏夏荷，也是不错的选择。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八《是月巷陌杂卖》记载“都人最重三伏，盖六月中别无时节，往往风亭水榭，峻宇高楼，雪槛冰盘，浮瓜沉李，流杯曲沼，苞鮓新荷，远迩笙歌，通夕而罢”。北宋东京城里的人们最重视三伏，在三伏天，便到风亭水榭之处纳凉避暑。木柜里放上冰，冰盘里浸泡着瓜果，瓜果“冰镇”一下，温润清凉，清爽可口。人们做着“流杯曲沼”的游戏，边饮酒边食鱼鲊，听着远处传来的笙歌，其乐无穷。在这个月份，大小米水饭、义塘甜瓜、卫州白桃、南京金桃、药木瓜、水木瓜、冰雪凉水荔枝膏等都是百姓仲爱的消暑瓜果食品。到了南宋，“凉水”品种更多，有荔枝膏水、杨梅渴水等数十种。纳凉赏荷，在江南地区是百姓喜欢的避暑方式。苏东坡夜泛西湖，留下“荷花夜开风露香”的诗句。清代顾禄《清嘉录》记载苏州百姓“画船箫鼓，竞于葑门外荷花荡，观荷纳凉”，打发炎炎夏日。

聊天之于销夏，也必不可少，明清小说中时见记载。对此，《水浒传》和《红楼梦》里有精彩的片段。《水浒传》第十五回讲到吴用智取生辰纲，正是夏天，“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其实那热不可挡”，作者借众军汉的口谈到“这般天气热，兀的不晒杀人”。在黄泥冈，晁盖、吴用、公孙胜等七人扮作卖枣子的和杨志聊天，聊着聊着就让杨志放松了警惕，将生辰纲劫走。《红楼梦》开篇第一回便谈到甄士隐在夏天无聊之甚，邀请贾雨村聊天，“彼此皆可消此永昼”。

对于杭州人来说，还有一件事要特别提出，那就是吃茶。这是消夏的良方。《儒林外史》第十四回谈到马二游西湖。马二到杭州的季节，正是穿红绸单裙子、丫鬟手持黑纱团香扇替女客遮日头的时候，一路所见“卖酒的青帘高扬”“卖茶的红炭满炉”，往来游人络绎不绝。马二走出钱塘门，吃了几碗茶，在西湖沿上的牌楼跟前坐下。没多久，“走到间壁一个茶室吃了一碗茶”。过了六桥，没多远发现一个茶室，吃了一碗茶。过了雷峰塔，逛了净慈寺，出来后在一个叫“南屏”的茶亭，又吃了一碗茶。第三天，到吴山游览，一口气爬上去发现有卖茶的，又吃了一碗。在吴山上，他发现“这一条街，单是卖茶就有三十多处，十分热闹”。热闹的茶亭里，普通百姓正喝茶打发夏日时光。清人范祖述《杭俗遗风》谈到“吴山茶室，正对钱江，各庙房头，后临湖山，仰观俯察盛景无穷。”小说中的马二登上吴山，看到钱塘江等壮丽风景，也定别有一番感慨。

泡上一壶茶，看着茶叶在杯中慢慢舒展开来，细细品尝，日子仿佛长了脚一样，走得飞快。不管是西湖龙井，还是九曲红梅，绿茶也好，红茶也罢，常能带给人回甘生津的体验。兴致来了，约上三五好友，在临水的茶楼里，在凉风习习的夏日傍晚，就着西湖的风光，即使不赏画，一起聊聊话，看看湖光山色，心旷神怡，日子过得也是充实而愉快的。

提笔行文之际，看了一下天气预报，大暴雨已在路上，正风尘仆仆地赶来。家里的衣物有没有收，已不自觉浮现于脑海。在江南阴雨绵绵之际，北方农田里的小麦已经覆陇黄，到了要收割的日子。走在田野，滚滚麦浪的起伏诉说的脚下大地的故事，那是另外一番销夏的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