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林荣(作家, 腰缠十万字的西北牧羊人) 1927年2月20日晚,鲁迅邀请许广平和许寿裳同往广州一景酒家晚餐。鲁迅日记载:“晨同广平上小汽船,午后回校。下午广平同季市来,偕至季市寓,晚往一景酒家晚餐。” 这天,鲁迅刚从香港演讲归来,同时许寿裳经鲁迅介绍应聘到广东中山大学任教,有了新的工作。所以,这个饭局,虽然仅仅只是鲁迅、许寿裳、许广平三人的小聚会,但意义比较特殊,既是接风宴,又是庆祝宴。 据许寿裳回忆,他到广州“第二天的下午,景宋(许广平)见访,始知鲁迅先生才从香港讲演回来,因足受伤,不良于行,教她来接我至校同住。那时候,他住在中山大学最中央和最高最大的一间屋——通称‘大钟楼’,相见忻然……这晚上,他邀我到东堤去晚酌,肴馔很上等甘洁。次日又到另一处去小酌,我要付账,他坚持不可,说先由他付过十次再说。从此,每日吃馆子,看电影,星期日则远足旅行,如是者十余日,豪兴才稍疲。”(《亡友鲁迅印象记》) 文中鲁迅因足受伤事,指2月4日,鲁迅同廖立峨等游毓秀山,“午后从高处跃下伤足”。“东堤晚酌”,即指2月20日到一景酒家的这次饭局。“次日又到另一处去小酌”,指2月21日三人去国民餐店夜餐。 查鲁迅日记,此后十余日,果然有很多三人一起下馆子、喝茶、看电影的记录。所涉饭馆有:大观茶店、国民餐店、福来居、松花馆、珠江冰店、东方饭店、晋华斋。饮茗之处有:陆园、大新公司、拱北楼、陶陶居等处,看电影的场所有:国民电影院、永汉电影院观等。可以看出鲁迅和许寿裳、许广平三人其时之豪兴。 许寿裳到中山大学任教,是已任中山大学文学系主任兼教务主任的鲁迅邀请的。东堤晚酌后,鲁迅迎他往中山大学的旧式建筑“大钟楼”同住一室。许寿裳在该校讲授教育学和西洋史。后来,因鲁迅住在中山大学来客频繁,影响工作,故在校外觅房,后偕许寿裳移居白云路白云楼二十六号二楼,并分一间房子给许广平居住,以便做助手的工作和代为料理生活事务。白云楼“地甚清静,远望青山,前临小港”,鲁迅和许寿裳都“以为课余有读书的环境了”。 在鲁迅一生相交的朋友中,鲁迅与许寿裳关系最为密切,两人是同乡、同学和同事,亲如兄弟,同仇敌忾,无患得患失之心。“鲁迅先生无论多忙,看到许先生来,也必放下,好像把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间以开怀大笑,旁观者亦觉其惬意无穷的了。”(许广平)这其中有乡情,有同窗之谊,更有兄弟之情,许广平叹曰:“求之古人,亦不多遇”。 但好景不长,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广州也陷入白色恐怖,中大许多革命师生被捕、被害。“作家离开笼罩着‘铁窗斧钺风味’的军阀统治的北方,奔向南方,万不料落入更坏的处境,在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下又有‘缧绁之忧’了。”(俄·波兹德涅耶娃著《鲁迅评传》) 此后,鲁迅因营救被捕学生无效,愤而辞去中大一切职务。许寿裳是追随鲁迅到广州的,见此情形,为支持鲁迅,也跟着辞职,此后寻机北上,二人才分离。 许寿裳先生的行为,让我们想起了古代的义士。此前在北京,鲁迅被章士钊非法撤职,他就和齐寿山毅然辞去教育部的工作以示抗议。这次在中山大学,又以辞职的形式声援鲁迅。“与鲁迅同进退,正是凛然大义所在的又一次表示”(许广平)。 鲁迅逝世后,许寿裳由于在北平公务繁忙,不能赴上海奔鲁迅之丧,禁不住失声恸哭。据他后来说:“这是我生平为朋友的第一副眼泪。”许寿裳在唁电中说:“豫才兄逝世,青年失其导师,民族丧其斗士,万分哀痛,岂仅为私……” 1940年10月19日,许寿裳在日记中写道:“鲁迅逝世已4周年。追念故人,弥深怆恸。其学问文章,气节德行,吾无间然。其知我之深,爱我之切,并世亦无第二人。” 此时回头再看1927年2月20日三个人的“东堤晚酌”,便会更加深切地理解饭局内外的怡怡兄弟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