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日报

半个月前的一天，72岁的小古城村村民林观杉背着一个旧药箱从一户村民家走出来。黄梅天，上年纪的村民容易感觉不适，作为村里资深的“赤脚医生”，林观杉总会去帮帮忙。“以前没有电话，农村里医疗条件差，有人生病了，就上门来叫我，我就背箱子去……”没说几句话，林观杉到家了。这是一幢3层的民居，带着大庭院，院子里是假山、水池，还有几株桂花树，布置得颇有意趣，“以前有谁想得到，日子能过得这么好啊？”

而在小古城村村委会礼堂，村党委书记林国荣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没有遵循‘众人的事情由众人商量’，我们村的好日子怎么实现？”说这话时，林国荣正站在演讲台上回顾村子的发展历程，台下坐着的是来自四川省农业农村系统考察团的40余名嘉宾。

林国荣的问题本身，正是小古城村为何日子越过越好的标准答案。

那是一条泥路，自行车轮胎全部陷进了泥里，一趟跑下来，我摔得浑身是泥。等我回到家里，儿子都已经生下来了。

林观杉是原吴山村人，世代务农，19岁开始跟着师傅学医，后来又当上了村干部。林观杉有两女一子，如今也都人到中年。对于儿子的出生，他印象尤其深刻。

“那是1975年，我老婆临盆那晚，不巧村里有人得了急病，上门找我去看看。我不好推脱，只好借了辆自行车出诊。那是一条泥路，自行车轮胎全部陷进了泥里，一趟跑下来，我摔得浑身是泥。等我回到家里，儿子都已经生下来了。”林观杉看着直通家门口的柏油村道笑笑说，“以前哪里有这么好的路哟……”

自从1983年村里实行分田到户，林观杉家的生活总算得以改善——粮食产量上去了，两个女儿又能帮着干农活，家庭收入自然好起来了。林观杉把以前的茅草房推了，盖起了瓦房。

尽管如此，关于子女将来的出路，林观杉并没有考虑过。“吃饱就好了，村里面一户人家养八九个小孩都有，哪个还考虑前途？”林观杉说，直到大女儿提出要和同村的年轻人去杭州城里打工，他才发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正想方设法跳出农门，“因为比在家种地强啊。”

为什么年轻人越来越待不住呢？原来，当时包括吴山村在内的几个自然村过的还是苦日子，就拿相邻的钱家滩村来说，整个径山镇都流传着一句不太友好的俗语——“好女不嫁钱家滩”。反观城市里，高楼起来了，交通发达了，商业繁荣了，村里的年轻人怎么会不想去闯一闯呢？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去城里打工，那留在村里的人怎么办？怎么摆脱几十年来的窘境？致富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当时，已年近不惑的林国荣就在钱家滩村工作，这个“三连问”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不知什么时候起，村民们总爱到樟树下，说说村里的新鲜事，讲讲各家的难题，许多事情就在你一言我一句中商量着解决了。

2003年，钱家滩村、吴山村、俞家堰村合并。钱家滩村村委会礼堂里，三个自然村的村干部、村民代表集中到了一起，却又按村分开落座，各自开小组户主会议。大伙儿交头接耳，各说各话，“我们如何如何，他们怎样怎样”。

当时已当选小古城村村委会主任的林国荣试着与各村村民交流未来村子的发展事宜，没想到有这么大的震动。问题很明显，合并前的三个村子发展不均衡，以后资金怎么分配？就说修路，钱家滩村、吴山村的村道已大体浇筑好，可俞家堰村的村道仅浇筑了不到100米，这笔账怎么算？“会后，有个钱家滩村的村民还找到我。”那个村民的话，林国荣至今记得，“他说我何苦犯傻，跟其他两个村合并，村里的钱还得拿给人家修路，不如自己多留一点。”

人心不齐事难成，要改变这种现状，林国荣有信心。钱家滩村钱三组有一棵百年大樟树，树下有一泓池水和几张石凳，本是村民茶余饭后闲话家常之地。“不知什么时候起，村民们总爱到樟树下，说说村里的新鲜事，讲讲各家的难题，许多事情就在你一言我一句中商量着解决了。”林国荣说，正是依靠村民爱商量的习惯，加上上级党委、政府对“三农”工作的重视与支持，小古城村的人心渐渐齐了，用有限的资金统筹布局、统一开发，村里的建设搞起来了。

2005年1月4日，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同志到小古城村调研“三农”工作和余杭的基层民主政治建设，提出了“加强基层民主法治建设，服务好三农”的要求。“村里的事情大家商量着办”，就凭着这句大白话，几年间，小古城村提升庭院绿化、装路灯、清理粪坑、加固山塘水库、建健身公园、造桥修路，忙个不停。

2009年，一场关于土地流转的讨论在小古城村展开。土地要不要流转？怎么流转？费用怎么算？针对一系列问题，林国荣记不得自己开了多少次会，走了多少户人家。村党委希望通过壮大集体经济带动村民致富的想法，林国荣解释了又解释，可仍有村民犹豫不决。“有村民十几次想签字，但最终留下的也只是一句‘再回家商量商量’。”林国荣说，要解好这道题，还得让村民自己拿定主意，村党委能做的，就是帮村民算清账，“自己种，一年到头大概赚多少；流转后，每亩地每年的流转价按250公斤稻子的国家牌价来结算，每5年涨10%，劳动力解放出来了，还可以去上班赚钱……”

账算清了，村民的思路就通了。几年时间，村里13000余亩土地实现流转，小古城村渐渐有了美丽乡村的样子——休闲农业项目进来了，农庄民宿、茶餐厅初具规模，乡村旅游渐渐起步，村集体经济收入大幅上涨。村民手里有钱了，一幢幢新民居随之出现……

美丽乡村怎么转变为美丽经济？还得靠商量。村里商量不出结果，我们就带大家出去看看，看完回来再一起商量……

2015年，林国荣任小古城村党委书记的第三年，村里有越来越多的人想试水民宿产业，具体如何发展，大家还没想好。“当时觉得我们村似乎发展得挺好，名声在外，但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真正好的乡村该是怎么样。美丽乡村怎么转变为美丽经济？还得靠商量。”林国荣说，经过讨论，镇里和村里决定让村民代表去外地考察，“我们就带大家出去看看，看完回来再一起商量……”

当年7月，100多名村民代表坐着大巴，拉着家常，一起前往桐庐县的荻浦村、环溪村，参观了当地的河道、绿化、民宿、老宅，了解了当地整村规划、村貌整治、村级道路硬化工程。有村民代表参观后当场“拍板”：“我们村就该围绕4.5公里绿道去发展旅游经济！”

也就在2015年，小古城村党委深化村级事务民主协商机制，探索提出了“四议”工作法，围绕“议什么、谁来议、怎么议、议的效力”四个问题，进一步调动村民参与农村建设的创造性。村民商量大事的地方从大樟树下，延伸到了组里、村里的议事桌边，外出考察的大巴里，榜样村的小道上……

2018年，又出了一件需要重点商议的事情。村民一直喜欢高墙大院，民居都是用高铁门、高围墙挡着，从村道上看不见院落里的情形，院子角落还能堆放杂物。当年5月，村里响应余杭区的建设大花园战略，提出要给村里的民居围墙降高度。村民们当然不乐意，一来，大伙觉得围墙高度降下来也未必好看；二来，大伙也担心安全问题。

林国荣带着村干部挨家挨户做工作，最后还是决定用最灵的“法宝”。“我们组织户主代表出去考察，让大家自己看、自己定。”林国荣说，当时，村里组织大伙去了富阳的黄公望村和本区的新港村，“一个没围墙，一个矮围墙，实地效果看过，设计图纸再看过，大家一商量，态度立马变了，一致同意降低围墙高度。”

当年10月，从设计到施工，仅仅21天，村里民居的高围墙变成了青砖、石块和栅栏的组合体，民居、庭院都“露脸”了。村里还安上了40多路监控资源，进出道路和重点区域实现了监控全覆盖，安全关也把好了。

崭新的村貌成了发展美丽经济的基石。村里成立了杭州小古城旅游发展有限公司，以公司化运作接待了700余个外来考察团。同时，彩虹滑道、竹林迷宫、民宿集群、阳光农场、民俗文化展、茶山观景平台等旅游项目沿茶山绿道串珠成链，一个集田园观光、养生度假、农耕体验、文化文创于一体的田园生活空间日渐成熟。去年，小古城村集体经济增收超40万元，可分配收入达663万元，农民人均纯收入达37856元。

今年劳动节，小古城村策划推出了“乐玩小古城”活动，小长假前三天，仅门票收入就有3万多元。不过，问题又来了，一天600多辆私家车把村道给堵上了，停车问题不解决，游客就玩不尽兴，这可怎么解决？村里想到了沿绿道而建的民居庭院。“如果村民愿意在节假日开放庭院，让游客停车，适当收点停车费，自己能有收入，游客也放心，这不是很好吗？”林国荣说，这件事村里已经在做了，“摸底统计过了，200多户人家同意了，工作马上就能启动。”

“让村民实实在在得利，村里办大事才能赢得最大的支持。”如今已57岁林国荣这样总结自己农村工作30年的经验，同时，他又说了一件趣事，“那天我带四川考察团在村里走了走，来到大樟树下，听见有考察团的客人用四川话开玩笑，‘不晓得这里有没有适龄的男娃儿，谁家女娃儿嫁过来，今后都不用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