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天在豆瓣上的相册,就是一部细针密缕的西湖四季风物记录。在120个相册中,她仔细地记录着西湖在每一个时节与天气里的景致,还有九溪的秋、虎跑的夏、寺庙的早晨、植物的盛衰、名人故居与墓葬等等。59976名粉丝追随着她的西湖笔记,在留言板里他们亲热地叫她为天叔,还有人说,“有一种杭州是天叔的杭州”。 上香古道所见 本文图均为 宋乐天 供图 自2004年起,祖籍绍兴的宋乐天便举家迁居杭州。2008年1月,南方下了一场多年罕见的大雪,宋乐天第一次带着姐姐送的单反相机跑去西湖拍雪景,从此开始了专注拍西湖与杭州的十年。去年底,她从这些年的数万张作品选出377张,出版了一本名为《忆江南:湖山日历2018》的摄影日历书,每一页都记载着杭州与西湖的四季流转。这些照片既抚慰了客居外地的杭州人乡愁,也给了本地人全新的视角与感触。有人评论说,江南好,到底怎么个好法,可于宋乐天的这一册湖山日历见之。 现在的宋乐天,仍然维持着每周有两三天时间在西湖边散歩拍摄的频率。她说,自己每一年要去同样的地方走许多遍,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没有碰到过一模一样的风景。这,或许也正是这个西湖痴心人深以为乐的地方。 冬季残荷 你拍摄西湖以及杭州风物已有近十年的历史了,当时是如何想到以拍照来记录杭州四季? 宋乐天:我是植物爱好者,最初拿起相机是为了拍花,因为照片可以留住花的姿态、特征和开谢时间,作为一种物候资料加以积累。西湖及周边群山物种非常丰富,古树名木也多,我拍植物拍多了以后,就对湖山间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树木比较熟悉了,每次出门都会习惯性地去看看它们的状态:抽叶时、开花时、花谢后、叶落后……也包括损耗、病变与死亡。这些变化有时令人欣喜,有时则让人感到惋惜难过。为了纪念,我在豆瓣建了一个相册,叫做《对照记》,从那时起,不仅仅记录四季物候,也开始扩展到风景与人文。这些都是非常触动我的景象,所以自然而然会去拍下。 曲院风荷的樱花 普通的旅行者,一个地方最多去两三次,你却连续拍了十年的西湖与杭州,不曾踏足其他。你对西湖怀着一种怎样的情感?或者说,是什么让您对西湖这样“痴情”? 宋乐天:我想“本地人”与"旅行者"看西湖毕竟是不同的,当然本地人与本地人也不相同。我的兴趣是在于物候与人文的记录,这两者本身对于时间跨度有要求。物候的记录,假如没有经年的积累,是不可能得出一个地区有代表意义的数据的。而人文的观察则需要浸润到日复一日的本地日常生活中去,同时,也要对地域文化及历史有较为深入的了解,这些都非一日之功。此外,摄影作为技术与艺术,也需要大量的练习和学习。如此一来,十年时间也就感觉倏忽而过了。 我是农村出身,童年在乡下度过。对西湖的特别好感是我的乡野情结的一种延续。真正的故乡已经随着现代化进程改头换面,而西湖因其特殊的地位,成为这个时代里少见的恒常。在西湖边,处处照见儿时记忆,花草人情都是熟悉而亲切的。更为重要的是,凝望山水,能够帮助我消解人生中重大的精神危机。所以把此地当作心灵的故乡是很自然的。 延伸阅读: 你可听过,夜色中泉水的声音? 拍了10年还没拍够!他的影集里湘湖竟是这样
冷泉的鱼 你在杭州居住了这么久,也拍了西湖这么久,对它的认知和感受有怎样的变化? 宋乐天:我对西湖的感受,变化极大。或者换一种说法,是拍摄西湖这件事,极大地改变了我本人,训练了我看世界的眼光。现在回看自己早些年(2005-2009年)拍下的西湖照片,回想那时候在西湖边目之所及,真觉得实际上那时候看不见风景,那种观看是无序和混沌的。 为什么人在现实中会看不到“画面”呢?阿巴斯在关于他的一部纪录短片(《和阿巴斯散步》)里提出,是因为人们没有自己的架构:“我们则经常随意地看,在视觉上缺乏那种我们在电影院的关注度。而说到现实,我们没有关注。我们也没有人指引着,所以总是漫无目的,无法看到我们想看到的。”记得当时看到阿巴斯这么说,我为“人们没有关注现实”这一说法震动,在这以前,我自己只能总结出“美并不是被‘发现’的,是被‘看见’的,因为美是如此醒目,由不得人不看见,只是眼睛的‘睁开’需要一个训练过程。”后来又想到一点,即游玩的眼睛与观察、审美的眼睛之差别,在于前者是让“对象”取悦、服务于自己,而后者则以自身所拥有的知识、技能、经验(也包括情感)服务于“对象”——这便是“关注现实”的表现吧。我认为阿巴斯说得非常对,“你自己如何去架构是最重要的”,我现在算是找到了一种方式去关注现实,以前并没有。 手划船 看你的杭州照片,常常会想到日本人爱说的一个词:一期一会。不知道你在一访再访这些地点的时候,是否也有类似的感触? 宋乐天:我在各个时间点、各种天气下都拍过西湖,每一年要去同样的地方走许多遍,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没有碰到过一模一样的风景。年岁渐长,面对那种流转变幻,其实是会有恍惚如梦之感,像东坡的《西江月·平山堂》里所感慨的那样: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灵隐初夏 听说你最常走的是西湖边的天竺一线,能说说这里吸引你的原因吗? 宋乐天:我觉得这一带是自然与人文结合最好的地方。天竺山沉静优美,既是佛教圣地,又是龙井茶的产地。茶文化、佛教文化、山水文化,到此都可以有所领略。这里古建较多,商铺也有规划,建筑形态与自然环境较为协调。依山而居的生活充满与自然的互动,有“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意趣。 延伸阅读: 老外镜头里的杭州原来是这样的! 湖心亭看雪的人 这个季节的西湖,有哪些值得关注的风物与风俗? 宋乐天:即将到来的四月初八(5月22日)是释迦牟尼圣诞,也是灵隐、天竺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到时来自杭州各寺院的僧人,也包括部分佛学院的学僧,由灵隐寺方丈带领,自上天竺法喜寺出发,托钵行脚,经中天竺法净寺,三天竺法镜寺,前往灵隐,沿途接受十方善信供养,所得善款捐赠用于慈善公益事业。信众可以布施,观礼,也可以到法净寺参加浴佛仪式。 托钵行脚 你曾说自己一开始的照片里很少有人的痕迹,后来山水间的劳作与休息,给了你很深的触动,觉得最美的还是这片土地上人的生活。能分享一两个关于山水间的人的动人故事吗? 宋乐天:说说今年遇到的两个跟郭庄有关的事情吧:1月10日的傍晚,我在植物园拍一丛花开正盛的蜡梅,花下立着一对夫妇,其中的中年男子,观赏了片刻,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郭庄吗?小刘在不在?哦,哦,不用找了,我只是问一下,梅花开了没有。”对方告诉他,还有半个月才开。我在背后默默见证,心里涌动着遗憾,没能用相机及时录下这典型的杭州人的休闲生活,也即郁达夫在《杭州》一文里所说的,“四时的游逛,都列在仪式之内”——虽然郁是对此加以嘲讽的。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2月21日午后,我在郭庄拍廊桥边的梅花,听到廊桥里有人说:“我们结婚照就在这里拍的。”不由转头去看,原来是一家三口同游,父亲正跟大学生模样的儿子说起旧事。便以盛开的梅花为背景,夫妇俩手拉着手拍了合影。等他们凑到手机前欣赏时,一位工作人员忽而过来插话:“你们结婚照在这里拍的吧?我记得你们的车”——竟是当年的见证者。如此美景良缘,真令人感慨万千。 郭庄 西湖莲市 拍摄杭州这么多年,迄今为止你个人最喜欢的作品是? 宋乐天:是我去年出的《忆江南:湖山日历2018》的封面图,这是一张雪天的照片,摄于2013年1月4日。照片的取景是从郭庄的“枕湖”月洞门看西湖,月洞门成一个天然画框,一条手划船正划出画框,近景残荷,远景长堤,是比较经典的西湖景观。 延伸阅读: 杭州的梅花开了 江南有美物曰竹 最喜欢的照片 那么在你的摄影经历里,有哪张照片花费了最多心血? 宋乐天:有的照片是靠运气,有的照片是靠等待,其实我等待的不够多,主要是靠经验和运气。所以好像也说不上来花费太多心血,无非是在出发前需要预判,过程中需要忍受摄影人都会遇到的负重及雨打日晒之类状况。 倒是可以说说我最大的奇遇:2016年1月23日,天气预报是晴天,我从岳庙码头坐首班船去三潭印月,没料到登岛后却狂风大作,漫天飞雪,我就在“我心相印”亭看三潭印月石塔、飞鸟和雪。当时岛上除了工作人员,只有我一名游客。正看得神迷之际,传来游船停运的高声通报,之后码头特意安排花港的船来接我回岸。码头的大姐招呼我去办公室坐,很亲切地说,“今天只有你一个游客,很幸福。”提出帮我拍照留念;要上花港的船时,大姐怕我跌倒,还殷切地前来搀我上船。到岸走了没有几步,抬头一看,白日当空,竟已雪霁天晴。好像这场雪和这个孤岛是特意安排给我的,这样的事情在一生中恐怕不会再有。 莲市的工作船 你说自己不喜欢后期美化图片,甚至不喜欢裁剪图片,这就对拍摄者的取材要求很高。你个人在拍摄景物上有什么技巧? 宋乐天:好像没什么技巧,当然个人会有一些取景上的偏好,比如我喜欢简洁的画面。曾有人问,怎么在细碎的景中拍出协调的感觉,我的建议是:无差别地去看自然中的存在物,看那些点、线、面、色块,研究不同天气、时间、比例、视点下,对象的不同面貌,而后将符合美的规律的画面拣选或者说创造出来。 筛桂花 接下来有哪些拍摄/写作计划吗? 宋乐天:我之前出过一本写浙江风土的散文集《无尽绿》,这两年挺想集中写写杭州或西湖的,但拍照占据了太多精力。所以目前的设想是,明年开始降低拍照频率,重心转移到写作上来。 延伸阅读: 曲苑风荷有台空调,每年春天都要被“拆”掉 杭州慢生活之徒步三天竺 寻春杭城!那些春意盎然又小众的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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