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啊,你从哪里来?将往何处去?我逆着水的流向向后张望,湛蓝的天空早已与流水相接,恰似合上了一层柔软的帷幕,显得更加神秘而遥远。由于各条水道地势各异,运河的流向有自北向南的,也有自南向北的,所谓起始一说,只不过是人们为方便界定河流端点所借之言罢了。那么这兜兜转转、周而复始之中,真正的源又在何处?我不禁神往:如果这苍茫天地之间独有自己一人,置身于一叶孤舟之上,顺着这条古老的河道向前漂流,将会漂往何处?钱塘江,还是东海?或是,在绕了一大圈之后依旧回到这“起点”呢?
无从谈起,也从未定论。我只信,每一寸大运河,都是一个源;每一个源,都是一次轮回。这便是运河的独一无二之处吧。一次次的轮回之中,有“锦帆未落干戈起”,也有“六朝梁栋多如许”;有“尽道隋亡为此河”,也有“至今千里赖通波”。人们一次次用双手将它的身躯凿穿,让热血灌满它粗壮的动脉,曾经畏惧它、远离它、诅咒它、怨恨它,也曾经热爱它、感谢它、依赖它、保护它——现在,人们也终于意识到,对于这笔前人为我们留下的宝贵财富,热爱与保护才是永恒的主题。就这样,有了越来越美的运河主题景区、公园,有了越来越完善的运河遗产保护措施,有了2014年的成功申遗……
张家湾博物馆由93岁的著名红学家冯其庸先生题写馆名。站在像一支高高扬起的火炬般的博物馆门口,我感受到一股巨大的热浪。博物馆里陈列的文物很多,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是一块曹雪芹的墓石。曹雪芹说“女人都是水做的”,我想,他老人家的完整表述一定是“女人都是运河水做的”。曹家未曾没落时曾在张家湾的花枝巷拥有大片土地,而这里也埋藏了曹雪芹的许多回忆。正因如此,张家湾北运河边的点点滴滴都被他融入了著作《红楼梦》里:大至庙会、栊翠庵、铁槛寺、水月庵,小至褡裢、蓑衣、夹剪、铁锨……冯老也正是因为对红楼和运河的双重情结,才选择在张家湾颐养天年。其实,千百年来,运河并不乏像冯其庸先生这样的知音。
中华文明薪火相传,运河水辉映着历史和时代的波光。台湾作家龙应台曾经说过:“所有的颠沛流离,最后都由大河走向大海;所有的生离死别,都发生在某一码头——上了船,就是一生”。我的小学和初中时代在运河的南端,如今在运河的北端学习和生活,是否寓示着冥冥之中,跟京杭大运河有一种心灵的契合?
古诗云:“百川到东海,何时复西归?”然而,千百年来,京杭大运河一直是一条内陆河。分明是流到湖州,流到嘉兴,离东海近在咫尺了,但每一次都与大海擦肩而过。千年运河难道永远与海无缘?不!浙江的杭甬运河改造工程已使京杭运河南端“东扩”200多公里,直抵宁波,投入东海的怀抱……
神奇的运河啊,你分明是一条中华民族的声带,有一些沙哑,有一些高亢。运河啊,我们是你声带上的一个音符。五颜六色,洒向广袤的大地。
我向着京杭大运河水流动的方向奔跑,向着河水大声提问:你到底从哪里来?又要往何处去?河水无声,只顾低头赶路,一如千年前。这在沧海桑田洗礼下的古老水道,就像一位精神愈发矍铄的老者,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河面平静得出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