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与身份无关 只与心灵有关 他用一行一行的诗句 笨拙地搭建自己的春天 他像竖琴一般 伫立在这城市的建筑工地 记者 周华诚 给伍来福打电话,不是接不通,就是听不清。手机里背景嘈杂,双方都必须放大喉咙。而我突然高亢起来的语调,时常会把办公室的同事们吓上一跳。 我对着话筒喊:“你的诗集,我收到啦!对,诗集!” 他还是没有听清。 他说下工以后,再给我打电话。我喊:“不急!没事!我给你发短信!” 伍来福在建筑工地扎钢筋。我们认识以来,他已经换了好几个工地,杭州,无锡,淳安,富阳。所以我总是搞不清楚他在哪里,说不定,又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他说没办法:老板去哪里,我们就得跟着去哪里。 认识的时候,他是在距离我们报社很近的一个工地上做事。 我们认识,缘于一封手写的投稿信。 作为副刊编辑,我每天要看很多的稿件,大多数都是电子稿。但是这封投稿,是一字一字,用圆珠笔抄写在20×20的方格稿纸上的。我打开读了一下,马上就被打动了。 “我于是在想,月亮光光也许是有耳朵的吧,她听到了我和母亲的谈话,于是便原谅了我……然而,如今的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和母亲说话了……” 稿件上只有一个笔名:菡子,以及一个手机号。 打了三次,电话才终于接通。我才知道,菡子是一个建筑工人,在工地上扎钢筋。这封信,是他绕着报社走了三四圈之后,才终于鼓起勇气,送进收发室的。 那篇500来字的短文,写得那么动人。我一字一字地输入电脑,刊登在“散客”版上。 那时我不知道伍来福还写诗,而且写了很多年的诗。 我把伍来福的文章发到微博上,好评如潮。几个网友找到我,要一起去看看伍来福。是傍晚去的,事先还说好了,要请他吃顿饭。 问伍来福的地址,他说没有地址。“没有人给我写信,所以我不需要地址。我就住在一个建筑工地里,一大排的工棚。” 结果,后来是在伍来福的工棚里,他请我们吃的晚饭。 那是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一处建筑工地。他身材瘦小,皮肤黧黑,一双手粗大有力。我们坐在工地宿舍的铁床中间,坐在高高低抵的小马扎和啤酒箱上喝酒、聊天。伍来福是个羞涩的人,他的话很少,多数时候都是在听,或是微笑。 那是2013年的冬夜。伍来福已经到杭州打工十年。 他说起,他有时会趴在砖头搭的床板上写诗。那些诗,后来我在那本名为《春天的谣曲》的诗集里读到了,10年前写的—— “我已经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写诗/我只是固执地相信/迟早我要将它放弃……” 但他仍然放弃不掉。在疲惫的劳动之余,他执拗地写下一行又一行诗句。 这些日子,一个叫余秀华的诗人被炒得沸沸扬扬。其实我想说,写诗与身份无关,只与心灵有关。伍来福用他一行一行的诗句,笨拙地搭建他自己的心灵的春天。 这座城市,到处都是建筑工地。经过时,我时常会想起伍来福,就好像看见他像竖琴一般伫立在施工的建筑物上扎钢筋,那一根一根的钢筋就像他的琴弦,他用生命弹着一首寂寞无声的曲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