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平仰头看了一眼，墙上一个黑白相框，里面是他母亲的遗照（前两年母亲蔡惠芳去世），讲起父母的爱情片段：

1949年，父亲开始供职的军医学校要去台湾，他问妈妈走不走？妈妈说，孩子刚出生（就是金平），你一个人走吧！父亲就跟同事一起，到了海南岛，乘飞机，临关舱门时，父亲突然挤了出来，不走了。他总感觉到母亲反悔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跟着找过来。所以，他从海南的机场，那些离开或者送别的人群中喊，蔡惠芳！蔡惠芳！

没人应答，他又到了广西、广州的很多个车站，见到人群就大声喊：蔡惠芳！蔡惠芳！

过了一个多月，父亲回到了杭州，进门看到母亲正在给孩子喂奶。原先心急火燎大声叫蔡惠芳，见到母亲了，反而压低了声音，像平常那样叫一声，蔡惠芳。母亲抬头笑了笑，也轻轻地应了一声。

金士杰每次来杭州，头等大事是演出，第二件大事就是找二叔聊天。金士杰说，父亲最后一刻下飞机，大叫蔡惠芳的事，让金士杰感动得掉眼泪了。除了在《暗恋桃花源》中有所体现外，他还专门编了一个话剧，把这个场景更细致地呈现，当时舞台下面，看到每个人眼里都亮晶晶的，等音乐停下来，似乎能听到眼泪哗哗响。

金平讲到这个故事时，金老先生眼睛里也水汪汪的，张嘴说话了：“我是一个医务工作者，又是一个京剧票友，人生如戏，金士杰来杭州十几次了，可能是大陆城市里最多的，为什么他要到这里来演戏呢……”

说到这里，他又开始挠头，说不下去了。儿子金平续上去：金士杰不止一次说过，他最喜欢杭州，想在这里演戏，为什么呢，父亲在这里几年，开飞机在天上，跟日本人战斗，这是父亲最光荣的时光；二叔在这里当医生，业余还演小生，唱京剧，每次跟他聊天，回去都能编出舞台剧来（记者注，金士杰是台湾现代剧场的开拓者及代表人物），连自己在电影的角色演出中，也都能学到很多眼神、说话的动作等。所以，每次来杭州演出，都要请二叔去看，看完了还要把他拉到后台去，跟他说当时是怎么化妆，怎么进出。他晓得二叔业余唱了很多京戏，舞台都没有自己那么大，让他近距离感受一下大舞台。

离开台湾时，金士杰有些舍不得二叔。金平说，到了机场还要合影，但爸爸患了阿斯海默症，眼神在动，记忆断断续续，话很少很少。

昨天，金老先生笑着说，士杰那么有名，还对他那么好，以后到杭州来，就不要多陪二叔，（他）记不得事情，讲不了故事，没用了。

金平马上凑过去，贴着父亲的耳朵讲，骨肉情深，再好的话剧都是演不完的，他一定还会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