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之间 | 陈思呈(作家,观片者) 小时候家里订了一本杂志叫《广播歌选》。书报箱每天都会有报纸,杂志来的时候,透过那个箱子的小孔,能看到异于平常的花花绿绿的颜色,手指伸进那个小孔去,能碰到杂志区别于报纸的比较硬的质感。 我爸喜欢音乐,在他的带领下我也能认谱学唱。尤其喜欢的是“垄上行”:“蓝天,多辽阔,点缀着白云几朵,青山,不寂寞,有河水潺潺流过”,仿佛在悠扬中被高举,在宛转中来到开阔地。 那一年,我们学校来了一个姓苏的音乐老师。苏老师有一种魔力,她对生活饱含感情。那是无法伪造出来的,即使一个小学五年级学生,也能轻易被感染。 非常简单的旋律,她都投入地演绎,即使只是一个面对小学生的课堂,即使只是音乐课本上一首儿童题材的歌曲。我们很快领悟到,在语言的有限之处,音乐消弭了这种有限。我们尚未恋爱,又怎么能解释自己竟然会被《阿里郎》感动得泪眼模糊?我们未曾在乡村生活,又怎么能解释苗寨的《小竹桥》栩栩如在眼前? 初涉人世,我们很幸运地遇到苏老师,这幸运的相遇并不在于要使我们中的某个人成为音乐家,而是给予我们一个美好的洞见: 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每首歌后面的那个辽阔世界,被我们窥见一角。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好事,都可能与你有关,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要做好了准备:做一个尽可能丰富的人,去生活得更多。 《放牛班的春天》,讲的是一个类似的故事。在1949年的法国乡村,马修老师到了一间外号叫“塘低”的男子寄宿学校当助理教师。学生都是问题儿童或者问题少年,马修老师用组织合唱团的方式,改变了这些学生的命运。 相比于这部电影,有一些现实的故事让我更感动。有个影评作者讲到她自己的经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作者所在的高中跟放牛班很像,同学打架,逃课,到外面混,甚至有少年犯,觉得前途什么的是一个笑话。 学校里有一位姓顾的音乐老师,非常投入地组织一个合唱队,组织他们参赛,参加了一个又一个的比赛,在当地几成奇闻,因为一个各方面都很差的学校,竟然在合唱这方面有这么出色的成绩,这不合逻辑。 作者说,顾老师也从不对他们说励志的话,就是教他们唱歌,但在一次次合唱练习和比赛中,他们的生活有了变化,比如:本来每天回家一路无所事事,桥洞底下打几把牌,路上偷几个玉米。现在不一样了,一路走一路哼哼练谱视唱,时间过得快得多。 顾老师的故事比马修老师和苏老师的故事更让我震动,因为我意识到,即使是作为一个被视为垃圾的人,当我们把那些自暴自弃的垃圾时光,用来专注于“合唱”这一件事的建设,我们也想对整个生活都好好建设。 我们唱好了一首又一首的歌,之后,我们也想做一个更好的人。对处于黑暗谷底的你和我,音乐像一道光柱,不,比光柱更具体,像绳索,是能具体地借力的。 还有一部讲到音乐的电影叫《八月迷情》,一个生活在孤儿院的孩子埃文,他执意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通过音乐的帮助,真的找到了。 作为一个拥有音乐天才的案例,埃文也许是特殊的,但事实上,音乐并不会对任何人提出要求,也不会对任何人提出拒绝。它不像别的学科需要公式,甚至不像语文需要识字,只要去听就够了。 前几年,我经常去乡下采访。有次听到一个故事。 二十年前,这里有专人每天挑担给开荒队送物资。挑担非常辛苦,东西重,又走着山路。但有个挑担者,担头永远绑着一把二胡,只要一停下歇脚,他就把二胡解下来,一边拉,一边唱。后来,一见他来,后面都跟着孩子,他在前面走,孩子在后面跟。 这个挑担的人和这些孩子,生活当然辛苦,但我也想着他们克服万难非要唱歌的那激情,他们克服的困难有多大,得到的快乐应该还要再大一点。从这一点看,音乐对于他们的分量,我们略能想象。 所以《八月迷情》中有一句台词,我每每想起,总有一种流泪的冲动。片子中一个叫“奇才”的人物对埃文说:你改个名字作为艺名吧,你闭眼想一想你最想得到什么,你就叫那个名字。 埃文说,那我想叫:“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