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明灭 | 天水佶佶(杭州人,会计) 我的外公是个嗜酒之人,每天都要吃一斤黄酒,爱酒之人必定热爱美食。 外公生前最喜欢的是状元馆的爆鳝面和邻居大福做的鱼圆儿。喝得半醉,他就晃晃悠悠地骑着28寸自行车到中山中路的状元馆吃面,有时候会摔得鼻青脸肿地回家。鱼圆儿是杭州本地的功夫菜,寻常人家很少会自己做,一般只有在吃喜酒的时候才能尝到,金华火腿吊汤,一人一只,限量供应。 邻居大福在工厂上班,车、铣、钳、刨都“来赛”(注,杭州方言,有“在行,很厉害”的意思)。大福不知道从哪里学来做鱼圆儿的一手绝技。活的鲢鱼洗净剖开,去鱼骨鱼刺,用刀背慢慢刮出洁白细腻的鱼蓉,最后用瓷勺慢慢放入温开水养熟。吃的时候,除了盐,就是加几片青菜叶子,清爽鲜美,无需咀嚼,入口即化。这种杭派鱼圆,和温州、潮州风格,加了淀粉千锤百炼的鱼圆相比,像是小家碧玉。 大福的这手绝技轻易不亮相,一来费功夫,二来也不是谁家都经常吃得起一整条活鱼。外公是为数不多,可以叫得动大福做鱼圆儿的人之一。大福的母亲在拱宸桥的棉纺厂上班,三班倒,家务事情忙不过来。外婆是大福母亲的闺蜜,平时多有照应,让哥俩儿来家里吃餐饭,或者帮忙缝几件衣服。外公还帮着看看兄弟二人的功课。小姨结婚的时候,是在家里的小天井摆的喜酒,来的都是亲戚和邻居。不用说,一只鱼圆汤是大福亲手烧的。 和勤俭持家的大福相比,弟弟小福就是人们口中的“闯王”,从来也没在单位上过一天班,先是做过裁缝,又在红太阳广场练过摊,南下广州学了美发手艺后,在家门口开了个理发室。每隔几年,小福就会换一个行当,永远走在时代大潮的风口浪尖。 后来,大福下岗了,无奈之下,只好在自家一楼破墙开了面店。幸好,旁边就是一间小学,一天三餐都有生意,早上卖馄饨、拌面,中午烧片儿川,傍晚做点炸里脊。三伏天,大福打了赤膊在炉灶边烧面。女儿结婚了,大福才轻松一些,面店只开半天,下午就在家歇着。 再次吃到大福的鱼圆儿,是我的外婆过世的时候,那次大福和小福都来帮忙,让手足无措的我们,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事情办完,大福特地烧好一锅鱼圆汤送来,说是好久不做了,让大家再尝尝他的手艺。守夜那天,小福陪着我们聊了一整晚,天南海北的经历说了个遍。吹他的服装如何讲究,每种类别的数量是固定的,买一件、必须扔一件,每件质量都很好,从不买廉价的次货。我才发现认识了几十年的小福叔叔是断舍离的先锋。 大福当了外公之后,又请邻居吃了一次鱼圆儿,讨个圆满的口彩。面店就转手让小福经营了。谁都不相信年过五旬的小福还能吃下这份苦。没想到,小福还真早出晚归地当起了厨师。他做过裁缝和美发师,嘴巴又刁,所以炒个面也讲究,韭芽、肉丝样样都要做到极致。人家都说,小福烧面的手艺不错,就是动作慢了点,烧的人、吃的人都累。大福在一旁笑着说:“没办法,我们小福是个完美主义者。”就像不屑于回应为什么他总是要穿名牌一样,小福在心里默默地想:你们懂什么。 大福、小福的子女都继承了父辈的聪明和艺术家气质,从事着和艺术有关的工作,却偏偏没人喜欢烧菜,做鱼圆的绝技能否后继有人只好寄希望于第三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