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病重时,我正面临高考,繁重的学业,一个月也回不了一次家。那是个周三的早晨,我正在早自习,教室里书声琅琅,班主任在门口示意我出去接电话,从座位上站起来,腿一下子软了……电话那头传来姐姐低沉的声音,我便蹲坐在地,头皮发麻……不知是怎么回的家,见到堂厅垂地的白布,我才发疯似的哭喊起来,我最最亲爱的祖母,真的离我去了!
祖母身形矮胖,一条腿在早年间被邻居的赤脚医生治坏了,走路颤颤巍巍。尽管如此,祖母还是不听劝阻,总在我吃完早饭前,就已经把我上学骑的自行车连拖带拽搬到室外,饭盒已晃悠悠地系在车头。傍晚与同学推着车回家的上坡路上,老远就望见祖父母在路口徘徊,祖母总会指着我们的方向问祖父,“你看看,这个是不是?”待我车头向着他俩的方向推去,他们才眉开眼笑地往家逛回去。
祖母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在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身上是很少见到的。许多同学都偷偷告诉我,你的祖母有点凶呢,可他们依旧愿意来我家玩耍,因为祖母能准确叫出他们的名字,还总爱往他们手里塞点小零食。而我总喜欢倚在祖母背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茶香夹杂着膏药的味道,和她一起捉弄打瞌睡的祖父。
祖母对我叫人这件事尤为上心,每每饭桌上总要向全家人强调叫人的重要性,还要论资排辈地叫,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定要停下脚步敬重地叫。我虽认不全村里的老人,但他们看到祖父母总会夸我的礼貌和微笑。
2008年正月,八十三岁的祖母被查出不好的病,医生只让她回家好好休息。我看到病历本上的那一个字时,泪如雨下,我以为自己还小,我以为祖母还年轻。我整整病了两天,精神不佳。祖母独自坐在大门口的小椅子上,捂着刚被切片做过检查的半边脸,抹着眼泪。
全家人都瞒着她,她却哭笑着问祖父,别是什么拖延的症吧,要去就快点去,可不能拖累小辈……
短短一个月,祖母的半边脸已肿得骇人,母亲说趁还能动,留个全家福吧。于是,我们六人的最后一张全家福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定格。
祖母离开已经十年,院子里的桂花树也已蹿到二层楼高。除夕夜的饭桌上只有父母和我冷清的三人,外面烟花爆竹声此起彼伏,望着堂厅的两张照片,父亲总会玩笑道:“要是你祖母还在,肯定要被她骂,炮仗声太吵,扰得心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