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玉新,绥化学院2014届毕业生,原籍黑龙江省拜泉县农村,现在北京某大会计网站工作 1 2018-08-14 分享到: 玉新的铝合金拐杖 因为有双拐,我一直在各种眼神中长大。 我老家在黑龙江省拜泉县农村,我小时候特别淘,掉进辘轳井,吃过苍蝇药,都化险为夷。六岁那年掉进热气腾腾的大碴子粥锅,这次出了大事。我穿着毛衣毛裤,掉进去后,锅盖还盖上了。 爸妈把我送到大庆的医院。人家孩子进来,住几天就走了,我一直在那儿住下去。家里没钱,借钱给我治病。 烫伤不疼的时候,我跟妈说:“妈,你一定要给我治啊,要不然我死了,你得多心疼啊!” 浑身疼的时候,我就喊:“妈,别治了!我就从楼上跳下去得了,太难受了!” 住院三个月,家里借了两三万块钱,烫伤也没治好,爸妈把我拉回家,试了很多偏方,我妈不敢靠前,她下不了手,都是姑姑动手涂抹或者外敷。 烫伤以后,我的左腿蜷缩,住院的时候大夫不管我哭嚎天天做拉伸。回家以后,亲戚说:“这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别让她死前再遭罪了。” 一个月后,烫伤开始愈合,左腿却再也伸不直,逐渐萎缩。 2 我七岁上学,从家到村小学中间隔着一个屯子,我妈天天背我上下学。赶上雨天,家里也没伞,我把书包放在胸前,趴到我妈后背上,到家的时候我俩都成落汤鸡,书包也湿透了。 三年级的时候,我家在村小学那个屯子买了房子,我爸用树杈给我做了一副木头拐杖,我开始学着拄拐上学。我在长高,拐杖会磨短,发现短了我爸再做拐杖。 家里地不多,光靠种地还不了多少钱,那些高利欠账越滚越多。听二姨说建三江地广人稀,小学毕业那年,我家搬到建三江投奔二姨。走之前,我妈一家一家去跟人家说:“放心,不管是本钱还是利息,有钱了我一定还你!” 初中以后开始住校,我的教室在四楼,学校公厕在操场角落,去一次不容易,我不敢喝水。当然还有别的麻烦,二姨家表哥教训过欺负我的男生,我哥给我买了第一副铝合金拐杖,那些年不记得摔过多少跟头。有一次地上有水,我没注意,整个人摔下楼梯,现在小腿骨上还有一个坑儿。从那以后,看见地上的水,我就绕开走。 爸妈每年种一百多亩地,下雨天都不闲着,上山挖野菜,晒干了卖钱。这么拼命干,还债用了十六年,两三万块钱的本金不知道滚了多少倍。 大三那年寒假,2012年春节前,妈跟我们说:“刚还完八千块钱,咱家再也不欠外债了,今年过年就简单点儿吧。”我家过年一直很简单,没有那些大鱼大肉,那个春节就更简单了。 3 我的寝室同学对我特别好,开始很照顾我,后来发现我根本不需要照顾,就把我当正常人了,她们经常跟我说:玉新,帮我拿个东西。我喜欢帮她们一点儿小忙,挺开心的。 我知道,她们把我当正常人别人不会,我必须给自己准备硬件才行。第一遍翻看考研的高等数学书,看不懂。看不懂我也看,那段时间头发哗哗掉。 我每天五点起床,去食堂吃完饭,直接去教室自习。如果是下雪天,宿舍和教学楼外面的第一行脚印一定是我的。 到吉林财经学院读研后,我开始准备注册会计师的考试,每门课的教材我至少看五遍,第一年过三门,第二年过了余下的三门。 2016年10月18日的校园招聘会上,有家大型会计网站招助理,HR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她跟我聊了几句,直接让我进入面试。 一起进入面试的一共五个人,部门经理的面试题目是,利用双十一策划一次营销活动。五个人中留下两个人,没有我。 我不甘心。招聘活动结束,我直接问部门经理:“是因为我的身体原因吗?” 她说:“不是。你坐着面试,我根本看不到你的身体。你的策划方案语言很美,但缺少具体可行的内容,我们需要的是可操作的方案。” “我平时不网购,缺少这方面经验。” “那只能这样了,很抱歉。”说完,她们赶往吉林大学,筹备下午的招聘。 中午,室友帮着订饭,吃了两口我起身就走。 室友问:“怎么不吃了?” “吉大招聘会下午两点开始,我必须再试一次。” 在吉大招聘现场,部门经理问:“你怎么又来了?” “我还是想再参加一次面试。” “你等等,我们商量下。” 她们商量了一会儿,部门经理答复说:“你不用再面试了。你的情况我们回去以后要跟总裁汇报,你回去等信吧。” 我继续找工作,继续碰壁。 10月26日,参加完一家单位的笔试天已经黑下来,正在公共汽车站等车手机突然响了,是北京的手机号,一个温柔的女声说:“恭喜你,你被我们公司录用了。实习工资3000元,毕业以后转为正式员工,工资起点是7000元。如果同意,请你12月20日过来实习。” 四周人声嘈杂,我大声说:“好的!我同意!”那种时刻幸福得想哭,在颠簸的公共汽车上,我迫不及待地跟家人和朋友分享了这个消息。 我和一位师妹一起坐卧铺去北京实习,一位大叔听我俩聊了一路,快到北京站的时候说:“你俩下了火车赶紧买回程票,这点儿工资怎么在北京混啊?我都奋斗十年了,才在燕郊买了房子,没看房价还涨吗?” 我们笑了笑,没理这茬儿。报到以后,住单位租来的宿舍,开始了我的助理工作。 4 2017年5月末,我顺利通过毕业论文答辩。 6月初,陪我爸在哈尔滨做病理检查。那天早晨,我去取病理检查单看见“癌”,浑身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哗哗淌。 第一个电话我打给寝室大姐,她说:“没事,别急,有病治病。我肯定没钱,我能帮你借到,你放心!” 大姐在医院的朋友找到我,跟我解释:鳞状细胞癌比较好治,不用着急。 我的大学同学太好了,两三天的时间里四个同学凑足六万块钱。我爸手术那天,三个姐妹抽时间过来,一直在手术室外面陪我。 我爸的术后效果很好,住院期间只能吃流食。为了增加营养,我用针管往食管里推肉末,手推不动针管,我用前胸的整个力量推。我爸看见我那样,掉眼泪了。 长年用拐,我的两只手都磨出茧子,左手拇指和食指这儿磨出一圈儿,我妈那天摸到这些茧子,也掉眼泪了。 我说:“放心吧,我马上就转正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家会越来越好!” 以前我纠结过,各种纠结,始终放不下。研二的时候突然发现,我只要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别的事顺其自然就好了。顿悟以后,我开始留长发,化淡妆,双十一的时候还跟同学合买了口红,两只口红才40块钱。化妆,给了我快乐和信心。 北漂生活开始后,我每天比同伴早起半小时化淡妆。同伴不理解,我说:“那么多人看我,我要对得起他们啊!” 被看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有的人特别不礼貌,直勾勾地盯着你看,我会回敬过去,一直看到他不自在。大多数时候我不在意,看就看吧,反正我长得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