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华(右)在《生活像花儿一样》拍摄现场。
金小华被杭滑授予“终身成就奖”。 记者 张哲 文 法鑫 摄
“各位观众请留步。”
杭州滑稽艺术剧院(下称“杭滑”)的院长董其峰相当年轻,在大型滑稽戏《老来得子》圆满演出后,他和各位演员一齐登台,并向观众介绍了他们。“其实这次的演员阵容里只有一位是真正的老人,她,就是我的老师金小华,今年已经75岁了。”
观众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人群中发出低低的感叹,“75岁还能上台?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个年纪。”
董其峰继续介绍。“金老师很了不起,她培养了一代又一代学生,今天在这里,我们想给她颁一个终身成就奖。”
回忆起那天晚上,金小华如今仍然充满兴奋的神色。“我事先真当不晓得,全团人都瞒着我一个,就为了给我惊喜。”
双字辈小师妹
金小华最初是想唱越剧的。后来阴差阳错,调到杭州滑稽剧团(杭滑的前身之一),演了很多大戏。
那时候滑稽戏正风光,各地的剧团之间也频繁交流。上海姚慕双、周柏春两兄弟堪称滑稽泰斗,门生是双字辈,吴双艺、王双柏、翁双杰、王双庆、童双春等等,都是一时名家。那年杭州滑稽剧团到上海演《上海小姐》,姚慕双慧眼相中金小华,要收她当学生。她开心得不得了,巴不得有名师指点。
曲艺界拜师,一定要正正式式办个仪式。“但是我这个人,不懂得走上层路线,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办仪式。”好在双字辈师兄们对她很好,“小华,侬总归是阿拉师妹,总归认侬的呀。”
双字辈渐渐老去。2013年,双字辈在上海搞了一台封箱演出,《囧人黄小毛》。童双春打电话让金小华去参加,但是金小华家里有事,只能在最后一场的时候赶过去。主持人叶惠贤说,今天也有几位外地双字辈专程赶来,于是金小华被请到了台上。这次登台,算得上见证了滑稽界的一场盛事。
金小华也乐于提携后辈。杭滑的沈庭芳拜了上海的王双庆为师,就是金小华搭的桥。另外像董其峰,他的先生是上海“老娘舅”李九松,这根线也是她牵的。“董其峰的本性很善良,李九松的人品也是有口皆碑,我就讲,九松阿哥,俾侬介绍个学生,侬看了肯定欢喜。”后来李九松果然收了这个徒弟,董其峰也没有辜负先生的期望。
董其峰既是演员,也是杭滑的院长。现在杭滑除了出《老来得子》这样的滑稽大戏之外,同时也肩负着传承多个非遗项目的任务,每个项目都有1-2个传承人。金小华说,像杭剧、杭州评话这样的项目曾经失传或者接近失传,而杭滑平时的策略是在综合性的演出中,穿插一些非遗项目,比如独脚戏后面接着演杭州评话和杭州小热昏,“这样反而比较丰富,观众也爱看。”
目前,杭滑为了吸引更多年轻人关注本地非遗项目,特别启动了9场“钱塘余韵”非遗展演。下个月金小华即将作为滑稽戏的代表性传承人,登上“钱塘余韵”的舞台。
杭州第一潮太
金小华从不担心自己会过时。她自封“杭州第一潮太”,60岁后不肯服老,学开车,学电脑,如今微信也玩得极转。“你看我,肯定不是那种守旧的人。”她说。
遥想上世纪80年代,金小华同黄宪高合作《滑稽越剧哈哈笑》,在上海话独脚戏里揉进越剧元素,一出《越剧改革家》,传统跟现代彻底打乱。比如唱到《珍珠塔》的《方卿见姑》,黄宪高做姑妈,金小华做方卿,“哎哟我早上厢参汤吃过了”,这句词是传统里没有的,更贴近生活一些,老派的人难免觉得不伦不类,金小华心中兀自笃定。后来唱片出了,不但风靡江浙沪,连港台地区都反响极好。浙江越剧团听了也主动来联系合作,这证明她这一步走得没错。
如今,脚步更不能停。杭滑成立60周年时,搞了一台“四世同堂”的演出,金小华跟老伴合作一只节目,他说什么方言,她就唱当地的戏。“伊讲自家是上海人,我就俾伊唱沪剧,他说他是安徽人呢,我就唱黄梅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两个人准备的时候,剧目是精心挑过的,金小华对老伴说,我们不能只顾耍自己的腔,现在不是以前了,台上田丽丽一条金嗓子,下面老先生一杯茶,摇头晃脑慢慢品,现在小青年没这个耐性,你没唱完他就走掉了。比如越剧,《山伯临终》那种慢吞吞的,她觉得肯定不行,所以就选了《我家有个小九妹》,“我以为男儿固须经书读,女儿读书也应该”,节奏够快够激昂。
滑稽戏是在上海发展起来的,所以各地的滑稽剧团原先演出也都是讲上海话。“老早阿拉团里厢,讲闲话一定要讲上海闲话,啥人讲杭州闲话就要吃批评了。”金小华说,也就是这两年,各地逐渐开始用当地方言演了,比如杭滑的《老来得子》,就是杭州话为主。这也是为了接地气,照顾本地观众,毕竟剧团也要考虑经济效益。
人人都爱金老师
当年杭滑演员周志华、徐筱安等人纷纷转型成了电视明星,金小华也参与情景剧《开心一家门》,和老伴在剧里分饰主角杭大妈、杭大伯。这部剧拍了300多集,本地观众还是很买账的。现在金小华仍然参与情景剧《生活像花儿一样》的拍摄,她作为专业演员,对剧的艺术质量有自己的要求,会仔细看过剧本,提出修改意见。
时代瞬息万变,而人,固然要有自我革新的勇气,也要有坚守价值的定力。比如用本土方言来演滑稽戏,金小华其实也是有点保留意见的。那天她阿弟说,阿姐,你们现在的滑稽戏,唱的部分也少了,上海话也没有了,没有那个味道了。金小华无奈地说,像你这样的观众都老了,都在家里不出来了呀,出来的都是年轻人。
这是一件事。另一件,就算讲上海话,现在很多剧团和年轻演员,尖音团音都不区分了,连上海本地一般的年轻人也是如此。金小华说,沪剧、评弹、滑稽戏,其实很重视区分尖团音,上海滑稽剧团到现在还是很讲究,他们一听外地剧团现在的咬字,就会觉得味道不正宗。“人家要笑的呀。”
这两件事,让她更加意识到传承原汁原味的滑稽戏有多重要。退休后,她在市艺校给杭滑定向招收的学生上课,十年招一届,董其峰他们是她教的第一届,如今她已教到第三届,仍旧老一套高标准,尖是尖团是团,一点都马虎不得。
有家长请她开小课,她考虑一番,开是可以开,但不收费。“现在小课都很贵,但一收费的话我就有责任了,等于把时间交给他们了。”学生也知道了她的脾气,干脆都直接用微信发来自己唱的段落,求金老师点评。一听到不对的地方,金小华立即纠正,哪个音要怎么怎么唱,“否则像你刚才那样唱,难听死了。”
直接是蛮直接的,但她有威信,学生吃这一套。要不然那天《老来得子》演出结束后的终身成就奖,老伴在台下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同时,金小华的学生怎么会在后排大喊:“金老师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