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货新志 | 岑嵘(杭州人,作家) 20世纪80年代,我还在读小学,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父母带着我去亲戚家,我们沿着中山中路一直走,路上行人稀少,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射在我们身上。 我们路过一家冷饮店,里面有很多人,靠着店门的地方放着几个很大的玻璃桶,里面是金黄色冒着冷气的果子露。父母那天似乎心情不错,给我买了一杯传说中的“淇淋果露”,它用杭州话说起来有点像“奇里咕噜”。说是“传说”,是因为早已听很多同学说起过它的神奇味道,但我却从没尝到过。 所谓的“淇淋果露”,今天看来不过就是一杯果子露上加一勺奶油冰淇淋,可在那天,当我的舌头接触到带着奶油冰淇淋味的冰凉果子露时,却是震颤的感觉,世界上原来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回味着它的味道。 几十年后,我读到日本作家村上龙写的一个关于“蛋包饭”的故事。一个日本女歌手在巴拉圭演出时,非常着迷一家日本饭店,这家饭店提供蛋包饭,而女歌手对蛋包饭这种食物有着几乎执拗的偏好。 女歌手最后说出了如此偏爱的原因:她小时候家里没什么钱,一家人很少在外面吃饭。但有个例外,星期天她和家人会去逛百货公司,那里有一家食堂,并且老板是他父亲的朋友,于是一家人就会去这家食堂吃饭。每次吃饭她总是点蛋包饭,老板会为她额外插一面小旗子,其他的人点,就不会有小旗子。 这就是女歌手爱吃蛋包饭的原因,只要吃到它,她就会想起这些美好的回忆。 美国康奈尔大学的行为经济学家布莱恩·万辛克教授也说过一个有趣的故事。 二战结束后,那些从太平洋地区回来的老兵对米饭等亚洲食物表现得颇为奇怪。他们回到美国后,要么喜欢亚洲菜,要么讨厌亚洲菜。这种差别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布莱恩调查了老兵俱乐部261位在太平洋战争中服役于陆军、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的老兵,他们在征战过程中,都吃了不少亚洲食物。经过多次仔细询问,布莱恩终于找到了答案。 那些讨厌吃亚洲菜的老兵,虽然出身和职业形形色色,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即他们都在南太平洋参加了频繁、激烈而残酷的近距离战斗。即便50年过去了,一看到这些当地食物,就会让他们联想起血腥的战争,因而产生焦虑感和不适感。而那些喜欢吃亚洲菜的士兵,他们是机修人员、文职人员等非前线作战士兵。 战争残酷的回忆才是那些老兵厌恶这些食物的原因。 在普鲁斯特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马塞尔小时候在姨妈家里吃过一种叫作“小玛德莱娜”的小点心,当他成人后,再次吃到这种点心时,记忆再次被打开:“一种舒坦的快感传遍全身,我感到超凡脱俗,却不知道出自何因。我只觉得人生一世,荣辱得失都清淡如水,背时遭劫亦无甚大碍,所谓人生短促,不过是一时幻觉。那情形好比恋爱发生的作用,它以一种可贵的精神充实了我。” 食物如同记忆的开关,它像一把钥匙,打开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让我们回到那个现场,无论它有多遥远。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当我们的大脑记忆某个信息的时候,还会记住信息发生时的情景。我们回忆某场比赛,会忽然想起当时喧嚣的人群,精彩的啦啦队表演。在尚未察觉时,我们的大脑已经下意识地存储了很多对周边的感受和印象。 2023年,著名的海丰西餐社重新开张,我特地去转了转,在这里依然能买到那款经典的“淇淋果露”。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回忆几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开始明白,在那个时刻,“淇淋果露”之所以带给我如此大的快乐,不仅仅是它好吃,还因为我想到,世界上还有无数未知的好东西在等着我,未来如同眼前的阳光一样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