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小兰 | 莫小米(作家,专职外婆,婆龄九年) 那时她无奈地躺着,连翻身都不会,眼睛骨碌骨碌。那时她的思维很神秘,大脑在飞速成长,最初的体验甚至指引着她日后的漫长人生,而我们永远没法知晓那一段落。 有人形象地描述了这种情状:“宝宝们就像佛陀一样,也是身在斗室心在四野的旅行者。他们在意识的池塘中自在地戏水,而不似成人,沿着奔涌的意识之流奋勇前进。” 我相信在我们不懂她的阶段,她已开始悄悄地储备,到了一定的时候,思绪飞翔。 一岁多,第一次看见腰果,米兰说——小袜袜。 看喷泉,她说——蝴蝶。 孔雀开屏——下雨。 胖子——螃蟹。 工作时的洗衣机——芭蕾舞。 核桃夹子两脚分开,成了带有弧形的铁条,她说像水,还说,哗啦哗啦的。 早晨换下的尿不湿,卷拢扎紧,因为特别鼓,她说,像礼物。 孩子的想象没有成人世界的逻辑,因此常常出人意料。 夏天,晚餐后洗澡前是米兰的玩水时间,水桶水枪小勺子,玩得忘情。这天穿的是白色汗衫,从水龙头边下来时,身前都是湿的,贴在肚皮上呈半透明,米兰说,像面膜。 两岁后语言日渐丰富,不乏与大人的斗智斗勇。 外婆买了识字书,带到公园里试图教米兰,看了一点点,她说:“外婆我们还是看点别的吧。” “看什么呢?”“比如天空、白云、花朵。”不能不承认,她的建议更好。 不用固定的知识去填充他们,他们的思维是翱翔的。有一天米兰问爸爸:“你这会儿在想什么?”爸爸说:“想工作。” 米兰说:“大人总是想工作。”“那米兰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比如呢?”“比如牙刷,那些毛要剪一样齐,一排一排站好,是不是很难?还有毛巾……” 电视上在放沙尘暴的镜头,跟她说,沙尘暴,小朋友不能出门,风里都是沙子。她想一想说:“怎么不可以?眼睛嘛用书包遮住,耳朵嘛用耳机戴牢,屁股没事的是吧。”一副啥都不在话下的气势。 讲到女娲补天,她反应迅速:“用双面胶补吧。”她的书翻破,都是双面胶补的。跟她讲,天的窟窿很大,有那么大的双面胶吗?她说那就让哆啦A梦变一个大的呀。 无论中外的童话故事,总是有很多的穷人,穷人总是没饭吃。“那我就天天给他送饭。”穷人砍了柴没有马车运,需要一趟趟背,腰都压弯了。“那我就送给他一辆大卡车。” 看过《白雪公主》,她跟谁闹别扭了,“我要用毒苹果把你毒死。”外婆大惊失色,“不可以!只能毒坏人。”“把王后毒死,可以的吧。” 米兰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很好看,生气的时候,眼梢一拎,眉心变厚,龇牙咧嘴,妈妈说她像奈良美智画里的小孩。 “谁?你们说我像谁?” 日本艺术家奈良美智画中小孩的眼睛,眼角上吊,嘴角下撇,睥睨一切,一脸不爽,让人不禁产生联想,这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单纯、天真的小天使情绪如此的对抗?这,跟米兰怎么说清楚? 在外婆家,米兰很快从书柜上找到了这个小孩,《奈良美智,用小刀划开》。 翻开第一页,小孩手里擎着一张纸,“No nukes”,米兰认得no,问外婆,她不要什么?外婆也不认得,一查,“核武器”!米兰问,核武器是什么?外婆答,一种杀伤力很强的武器。有多强,比恐龙还要强吗?能炸死一百个人吗……问题接踵而来。 “那么,米兰喜欢这个小孩吗?”“喜欢。” “喜欢她的什么?”“她不开心,和我一模一样。” “你有什么事不开心?”“很多事,你们大人不知道的。” 米兰给外婆展示她画的《美人鱼变骨头》。 长方形的画纸,折出隐藏的内页,显露的纸面上端,是美人鱼的上半身,下端,画着长长的鱼尾,合缝对接,一个完美的美人鱼公主。周围有水母、海马、小鱼、水草,一个宁静美好的海底世界。 忽地将内页拉开,贯穿着一条骇人的长长鱼骨架,上下端与美人鱼衔接,就像魔术一样,美人鱼秒变为白骨。不知是环保主题呢,还是悬疑格调? 小孩心里藏着一个偌大的世界,住着动物,住着神仙,住着她自己,偶尔有她的好朋友。在那里,她有着自己的逻辑,不用按照成人的规定学这学那,写这写那,画这画那,一分钟拍几个球,一分钟跳几个绳,抓紧抓紧,刷牙了,上床了…… 在那个世界,她自由自在,不受束缚,她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