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里风》 陆春祥/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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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万里风”四字应来自李清照的词:“九万里风鹏正举。”而李清照的“九万里风”则应来自庄子的《逍遥游》。然而《逍遥游》中并无“九万里风”一说,想必李清照觉得,鲲鹏展翅九万里,那一定是乘“九万里风”扶摇而上的吧。庄子说得明白:“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这么一双大翅膀怎么飞起来呢?一定要有“风”来,还必须是“九万里风”,庄子说,“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陆春祥将“九万里风”作为新著的书名,当然另有深意。而作为读者,我则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九万里风”恰可形容作者笔力之雄健。当然,作者的笔调一如既往地举重若轻,举重若轻不是技巧之炫耀,而是力量之内蕴。“力量”二字似嫌直白,然而写大题材、大画卷,唯有力者能挥动起如椽巨笔,运笔如风,纵横驰骋。“先器识而后文艺”,写文章,技巧不是第一位的,器识才是。“大江东去”与“晓风残月”,实非“豪放”与“婉约”之别,而是格局与境界之高下。就像大鹏一样,背负青天朝下看,高度决定视野。

《九万里风》是一本散文集。在自序《假装逍遥游》里作者说,“这几年,我学着大鹏,从萧山国际机场坐着各家航空公司的‘大鸟’飞往全国各地逍遥。没有九万里高,却有九万里长,其实还远远不止。”“我经常像大鹏一样朝下看,看棉絮般的白云,看白云若无其事地游动,看翅膀下连绵的大山、蚯蚓一样扭动的大江,看散落在大地间如镜的湖泊和参差的城镇。”

这是一本“陆春祥游记”吗?是,又不是。一般而言,“游记”记的一定是作者旅途中的所见、所闻、所经历、所体验,而这本书,绝大部分篇幅,记的则是作者的“所思”,穿插于古今中外,神游于宇宙洪荒。要在书中寻找风花雪月吗?一定会大失所望;然而你若随着作者的思绪穿越一个又一个时空,与古人会,与英雄会,与诗人会,与文豪会……置身于历史的长河之中,感受曾经发生过的一个又一个场景,也一定会乐而忘返。对于为什么这么写,作者是这么解释的:“每个作者的写作,一定和他的学识和爱好有关,这数十年来,我一直沉浸在汉魏六朝至唐宋元明清的历代笔记阅读中,古代笔记多多少少影响了我的写作。另外,我始终有个观点,作品和现实的关系,不是说你写了现实就是现实主义,而我写历史只是故纸堆里盘东西,只要将历史和现实打通,历史写作也就是现实表达,历史是面镜子,大多时候,会比现实还现实,给人的启迪更多更深刻。”

有句很有名的话,“实现历史与现实的交汇”,《九万里风》正是一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之作,是要以历史映照现实。《九万里风》走的是“大散文”的路子,最显著的特点是篇幅长,全书405页,收散文33篇;更重要的是大主题、大场面、大情怀,它不是一本猎奇、消遣之作,不是旨在表达一些小情趣、小确幸,不是折一枝花插在瓶子里作为案头清供,而是站在高处、神驰八极,对历史、文化、社会、发展等重大主题做深沉的思考。前文说作者笔力之雄健,正是基于“大散文”之“大”而言的。

作者自言“去各地采风,他们都会提供一大堆历史资料”,让我想起两个名字:郁达夫与胡适。郁达夫的游记是中国现代散文中的瑰宝,特点就是时时穿插历史资料,启发读者的“思古之幽情”,搜集资料、搜集地方志是他出行之前最重要的功课。至于胡适,我最有印象的是他的《庐山游记》,收在光明日报出版社“胡适精品集”中的这篇游记长达27页,具有考据癖的胡适把一篇游记写成了考据论文。在这里提到胡适,绝非是要嘲讽他的“考据癖”,而是要感慨他在行前与途中对于各种史料的搜集、浏览与甄别,从中可以照见前贤做人与作文的态度。

在信息时代,搜集资料已非难事,难在眼光与识见,于芜杂纷披的万千史料中去芜存菁。读《九万里风》,读者可能惊佩于作者知识之宏富、运用之妥帖,信手拈来、着手成春,然而背后的甄别之难,唯作者自知。如其在序中说,“常常想:要是有一双发现新材料的鹰眼就妥了。”感觉这话,正是作者的夫子自道。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相比于以往数年出版的作品集,《九万里风》展现了一种全新的风格与气息,要说什么是一以贯之的,那就是构思之精微、字句之锻炼、表达之澄澈,如果用司空图《诗品》中的话来抒发阅读的感受,我想选的是如下一则: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